-----读<说苑> (59)

小时候，正赶上文革。那时我们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背诵毛主席语录。虽然背得滚瓜烂熟，但却不懂说的是什么意思。比如有一条最著名的，叫"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只知道进步和落后的意思，对谦虚和骄傲，就不懂了，直到多年后，才逐渐弄懂了它的真正含义。

在中华主流文化里，谦虚做为一种价值取向，一直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易经>上说：谦，亨。君子有终，吉。意思是说谦卦亨通，君子会有好结果，故吉。古人认为，上天的规律是亏损盈满的，增益不足的；大地的规律是使盈满处流向空虚处；鬼神也是损害盈满而保佑谦虚者；人世的规律更是厌恶盈满而喜欢谦虚。因此，衣服做成了，要故意使其少一块；房舍建成了，故意使其缺一角。孔子更是反复强调谦虚的重要性，他每当读到损益二卦时，总是接连发出感叹声，他说：自认为不足的人会得到补益，自满的人会有缺陷，故而感叹。他进一步阐释说，那学习的人是以谦虚的态度来接受知识，就叫有所得；假如不懂得保持盈满的方法就是自认为不足，那么天下最好的言论也不能进入到他的耳中了。

话虽可以这么说，但真正做到却并非易事。比如孔子一生奔波，周游七十多个国家，到处兜售他的主张，可是，他几乎是坐了一辈子的冷板凳，甚至还差点丢了性命。于是，赵襄子就问他，到底是因为这世上没有英明的国君呢，还是您的主张本来就不通？孔子不回答他。后来，赵襄子又问孔子的学生子路：我曾为先生的主张问过先生，可先生不回答。明明知道却不回答，那就是故意隐瞒；隐瞒自己的主张，怎么称得上仁厚？假如真的不知道，那又怎么能称为圣人？子路回答说：树起天下的鸣钟却用草棍去撞击它，难道能使它发出声音吗？你这样问孔子，不就象用草棍来撞钟吗？

赵襄子确实是给孔子和他的学生出了一个难题，叫他们无法回答，只能是不答，或答非所问。如果敢于说天下的君主都不好，自然不符合孔子的儒家学说的主旨；如果说是自己的主张有问题，那不等于将自己的一生都否定了。这里，赵襄子给孔子和子路设置了一个语言陷井：知道而不说，就是隐瞒，就是不仁厚；如果不知道，就不能称为圣人。赵襄子把孔子师徒给逼到死胡同去了。

孔子和子路之所以遭遇尴尬，其问题的症结在于他们不承认或不敢承认自已的主张不通或有缺陷。因为承认了，就等于否定了自己。可是，既然任何事物都是有缺陷的，那么，圣人及其学说自然也不能例外。如果不承认这一点，那就是不谦虚。一生宣扬谦虚的好处而自己却不谦虚，岂不是拿马列主义的镜子只照别人而不照自己，或者说，是自己打自已的耳光。由此看来，谦虚难矣，连圣人有时都不能免俗。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子路回答得更为有趣：既不敢说老师的不好，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赵襄子，只得以攻为守，嘲笑赵襄子质问孔子的行为是拿草棍撞钟。至于子路的话，除了对赵表示轻蔑外，我看不懂他究竟还说了些什么。这倒使我想起民间流传的一则笑话：一位学生向老师提问，老师答不出，又放不下面子，只好大声斥责学生，为什么连这个问题都不懂。这两则事情，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谦虚当然是对的，但谦虚过了头就是虚伪；骨子里明显是傲慢，却又故做谦虚状，就更加虚伪。既然认为真理在握，就应坦然面对一切质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才是谦虚一词的应有之义。如果无法应答则以沉默相对，未免有失君子风度；要是再象子路那样故做镇静，倒打一筢，与谦虚的精神就更是南辕北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