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魏书》记 (15)
作为直臣,大凡能在朝廷立身者,所恃者无非有二:曰义;曰势。所谓“义”,即正义,指言行合乎道理;所谓“势”,指力量、权利或势力。此二者,既有区别,又有联系,甚至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作为直臣,因为地位、经历、环境和个人性格等条件的不同,所倚重的重点也就不同。诸如古弼,他既非皇室子弟,又无祖荫佑护,他的立身之本,就是魏收所说的"弼谋军辅国,远略正情,有柱石之量。"只所以既能申志而又不致招来杀身之祸,所倚仗的,唯"义"而已,即说话办事都合乎道理,不授人以柄。
"顺势"者就不同了.他们的"直",虽也合乎义,但所倚恃的却是强大的家族背景或社会势力,使得包括皇帝在内的任何人都不敢轻易地把他如何如何。诸如任城王云之孙,亦即景穆皇帝之曾孙----顺,就是这样的直臣之一。
顺,字子和.自幼酷爱读书,多才多艺。魏书称他"性謇谔,淡于荣利;好饮酒,解鼓琴,能长吟永叹,托咏虚室"。他曾被授予给事黄门侍郎。当时,朝廷中元叉威势正重,一般人升迁之后都要亲到元叉府上感恩道。顺只是上了一道拜表,却始终不肯登他的门。元叉见了顺的面问,为什么这么不乐意见他,顺严肃地说,为官应出于公心,"举士报国,如何卖恩,责人私谢?"说得元叉虽不高兴却又无言以对。后来顺要求领兵出征,元叉对他放心不下,不想给他兵权,就称这是朝廷的事,自已做不了主。顺立即质问他:"既握国权,生杀由已,自言天下之历数应在我躬,何得复有朝廷也!"元叉被问得张口结,却又不好发作。他对顺虽又恨又怕,但惮于顺的背景,又不敢把他怎么样。当时灵太后主持朝政,元叉的妻子是灵太后的妹妹。一日,顺陪侍灵太皇游西游园,元叉妻也在场。顺就指着元叉妻质问灵太后:"陛下奈何以一妹之故,不伏元叉之罪,使天下怀冤!"太后听了,一句话也没说.
类似这种让灵太后下不来台的例子还有很多。例如太后生性奢华,爱好打扮。对此,顺非常看不上眼,当着很多人的面,对灵太后说:"礼,妇人夫丧,自称未亡人,首去珠玉,衣不被采。陛下母临天下,年垂不惑,过甚修饰,何以示后世?"说得灵太后羞愧不已,当场又不便发作,回到宫里,责怪顺:“岂欲众中见辱也!”顺寸步不让:“陛下盛服炫容,不畏天下讥笑,何耻臣下一言乎?”
后来,顺被授为吏部尚书兼右仆射。当时,高阳王雍身为丞相、录尚书,权炽薰天。他想让自己的宠臣朱晖任廷尉评,多次托求于顺,顺就是不理这个茬儿。有一次,雍当面指责他:“身为丞相,如何不得用一人为官?”顺答道:“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得越樽俎而代之'.未闻有别旨,令殿下有参选事。”随即又说:“殿下必如此,顺当依事奏闻。”雍一看事不好,怕真的闹到皇上那里去,赶紧转怒为笑:“岂可以朱晖小人,便相忿恨。”说罢,还热情地招呼顺进屋饮酒。
顺所仗恃的护身符,就是皇胄的身份,也就是他的势。加上自己走得正,行得端,别人即使对他恨之入骨,也不敢对他轻举妄动,包括皇上和皇太后。不过,天道忌盈,物极必反。最终,顺也并未得善果。他虽未死于朝堂之上,却丧命于陵户鲜于康奴刀下。他死后,家徒四壁,除了几千卷书,连敛尸的东西都没有。幸亏门下通事令史王才达"裂裳覆之",这才没落个曝尸街头的下场。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顺曾写过一篇《蝇赋》,是用来讽刺被他当着灵太后的面骂为"刀笔小人"的城阳王徽的。他以辛辣的语言,借对“生兹秽类,靡益于人;名备群品,声损群伦”,“寡爱兰芳,偏贪秽食”的苍蝇的描写,入木三分地抨击了以徽为代表的那些“如苍蝇之无用,唯构乱于蒸民”,从而导致“妖姬进,邪士来,圣贤拥,忠孝摧”的“谗贼”。文采斐然,情真意切,读来颇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可惜文学史上很少有人注意到这篇奇文----当然,这又是题外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