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蹉跎（11）

“斗私批修”，是个曾经火极一时的名词，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它。 “斗私”比较容易明白，就是与自私之心作斗争。当年讲究大公无私，任何私心都会被视为不好的东西，所以，必须“从灵魂深处闹革命”，对自己的私字要彻底铲除；“批修”就是批判修正主义。所谓的“修正主义”， 主要是指苏联，当时中国与苏联交恶，双方展开了大论战，最著名的就是人民日报的“九评”。所以，要求全国人民要斗私批修，就是要上联国家大事，下批自身的私心。换言之，就是要“灭资兴无”。

说实话，虽然“批修”不容易懂，却容易反，跟着报纸照抄就是了，主要的是要表明自己的坚决态度，无论写什么文章，最后一定要写上“把他批倒批臭，彻底打倒，再踏上一万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就基本上能够过关了；而“斗私”容易懂，却不容易做到。要把自己身上的私心彻底交待出来，恐怕没有人具有这种勇气，虽然谁都知道没有勇气交代本身就是最大的“私”。我们这些小孩子相对到容易些，反正没有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无非就是一些好吃懒做，顶多干点偷鸡摸狗的勾当而已。不过，因为我从小就爱好文科，喜欢写作文，斗私批修的时候就沾了光。斗私就是交代自己做过的“坏事”，我居然列了七十四条。其中包括什么和同学打架啦、爬生产队里的瓜啦，打叫花子啦之类的，有些其实根本不算什么错误。不过，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凑够这74条，也够不容易的，一下子引起了学校的重视，校长还把它拿到公社的“讲学讲用”会上去读，一时间我居然也成了一个小名人。

能够把“斗私”与“批修”联系在一起的，就是“防修”。为了不使社会主义江山“卫星上天，红旗落地”，就必须从小孩子做起，培养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因此，学生们要从一点一滴做起，消灭身上的一切修正主义因素。比如说宣扬“读书做官论”， 看不起劳动人民。老人家有一段“最高指示”，就是替贫下中农说话的。这段语录曾经被广泛使用：“拿未曾改造的知识分子和工人农民比较，就觉得知识分子不干净了，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拣粪本来是十分普通的活儿，却被赋予了这么重大的政治含义，成了检验一个人是无产阶级思想还是资产阶级思想的重要标准，那么，这个不起眼的拣粪活动，也就随之变为重大的政治活动了，一般人哪里还敢拿着不当回事？著名的诗人臧克家在文革中曾经写过这么一首诗，是专门写粪便的：“闻臭捂鼻过，见粪欲翻肠。洁白旧时手，难掩脏内囊。肩挑屎尿水，不怕溅衣裳。涓滴灌菜园，视之若琼浆。”明明是臭不可闻的大粪，在诗人的笔下，却变成了美妙无比的“琼浆”，这思想觉悟，高到天上去了。 

既然老师要求，又有家长逼着，拣粪这活儿，是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了。每天早上，背着粪筐出门，沿着大道往前走，不管是鸡粪、猪粪，还是骡马粪，一律捡到筐里。其实，说老实话，男女老少人人拣粪，哪里有这么多的粪可拣？即使有粪的话，不被牲口的主人捡走，也被别人捡走了。所以，拣粪其实是一件碰大运的事，一般很少遇见。真正遇到一滩热气腾腾的大粪，那可是比见到亲人还要亲的。为了捡到粪，有时就骑着自行车到几里地外的公路上去捡，最远的时候，我一气骑出了十几里地。但是，粪筐还是没有拣满。为了不被大人批评，有的时候难免会搞点小动作，来点儿小偷小摸之类的，趁着没有人注意，到集体的粪堆上把成型的粪蛋儿拨拉到自己的粪筐里，然后，回去交差。

                                                                    202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