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蹉跎(13)

文革刚刚开始那年,在全国突然兴起了一阵佩戴毛主席像章热,许多人为了得到一枚像章,简直有点走火入魔,整天茶不思饭不想的,搜肠刮肚、想方设法也要得到它;仿佛不戴像章就显得对毛主席不忠,不戴像章就显得特别老土,不戴像章就显得思想有问题一样。当然,作为偏僻的乡下,政治风总是吹来得晚一些。那时,我正上小学一年级,在学校里,佩戴像章的人寥寥无几;我们班上根本连一个都没有,只能在下课的时候偷偷地用羡慕的目光去看别的班上同学胸前的像章,梦想着能够拥有一枚属于自己。有一天,我们班上李西法在石家庄的叔叔给他寄来了一枚,放学后到村里的供销社去取。我与其他几个小伙伴陪他来到供销社,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裹,拆开一看,果然是一枚小小的圆形的像章。李西法将像章戴到胸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我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其实,我的伯父也在外地当兵,他怎么就不知道也给我寄一枚回来呢?回到家,我向父母诉说起心中的委屈,并说也要给伯父写信索要一枚,母亲说:“戴那个有什么用?咱不戴!”父亲赶紧截下母亲的话:“你懂什么?”其实我知道,母亲与伯母之间是有一点芥蒂的;而且我也已经懂得,母亲的话在当时是犯忌讳的。从此,我不再提这件事。
但是,我要得到一枚像章的心并没有死。我们家里有一盘磨,邻居们都会到我家借磨用。一天,后邻西助叔来我家推磨,我一眼就看见他胸前那枚金光闪闪的毛主席像章,就动了心,但又不好意思明说,就主动抱起磨棍,帮人家推起磨来。一直推到傍黑才推完了,西助叔很高兴,夸了我几句好孩子之类的话,我就借机提出来要像章的要求。西助叔有点意外,可以看出来也有点不舍,但鉴于我帮他推了半天磨的情分,也不好拒绝,迟疑了一下,终于从胸前摘下那枚像章送给了我。我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蹦蹦跳跳的戴着去让父母看。谁知父亲一听说像章的来历,脸一沉,斥责道:“你怎么能要别人的东西?赶紧送回去!”我一听就委屈的哭了:“你们没有,我说向伯父要,你们又不让;现在人家西助叔给我,你们又让送回去!”母亲说:“以后让你爸爸想法给弄一个。”我不屑的说:“哼,往哪里弄?”气归气,像章终归还是送回去了,我白白的高兴了一场。
后来,我终于拥有了一枚像章!那天放学回来,一进门,看见二舅来了,他笑眯眯的拿出一枚毛主席像章送给我。原来,二舅听母亲说起我想要得到一枚像章的渴望,就将自己的那枚送给我。他是前些日子去新疆三舅家,从三舅那里得到的这枚像章。二舅把像章戴到我胸前,说:“这回你可得好好学习。”我一时高兴得不知怎样才好,就使劲点了点头,然后,噔噔的跑了出来,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一个劲儿的看这枚像章:它不但比李西法那枚要大,而且还可以变幻头像。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拥有了一枚像章,而且又是这麽漂亮!直到晚上钻到被窝里,还在被子蒙着头,拿着手电筒照着看,反复的看,怎么也看不够。第二天到了学校,同学们把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谁都想看看这枚会变化的像章,都想亲手摸摸它。我像保护眼珠子似的保护着它,不允许任何人碰。我为这枚像章自豪了好长时间,直到被另一名同学的一枚更高级的像章所代替。
那个年代,人们像疯了似地要得到毛主席像章。这像章的形式越来越多,个头也越来越大。镀金的、陶瓷的、夜光的、变换的......据说,有人为了表达对毛主席的感情,竟然将像章戴到自己胸前的肌肉上,叫人一听就觉得毛骨悚然,浑身起鸡皮疙瘩。真的,那会儿人们都疯了。然而,时光流逝,时过境迁,疯狂的年代终于过去了,疯狂的人们也清醒下来,那些曾经使无数人如痴如狂的像章也像股市里的垃圾股一样,行情一路下跌,再没有人佩戴它。听市委宣传部的同事讲,文革结束后,曾经按照上级的指示,将收缴起来的像章装到几个麻袋里,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深埋起来,而且,被命令三缄其口,不得说出掩埋的地点。
近年又兴起了一股毛主席像章热,不过,这次不是因为个人迷信,而是为了收藏。我也收藏了一些,但我收藏不是为了将来升值换钱,而纯粹是为了收藏一段童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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