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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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 |

日记:1977,5,4
今天是五四青年节,在这个日子里我想到了很多。五四运动中,有许多先烈高举反帝反封建的旗帜,向着敌人冲锋陷阵,奋勇前进。我们作为后来人,应当怎样继承先烈遗志?答案是:我们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以实际行动坚定地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
青年相聚,大多喜欢讨论理想与前途问题。有少数年轻人厌恶农村,向往城市。城乡之间确实有差距,但作为一个年轻人,首先要甘于在艰苦中锻炼自己,做一个缩小城乡差别的促进派。
日记:1977,8,5
晚上,我放下书本,在院子里散步。已经九点多了,很静。蚊子向我身上扑来,我赶紧逃向屋里。身后,从别人家传来一阵说笑声。我突然想,我花去这麽多的精力去学习,到底有什么用呢?别人不学习照样活得很好,甚至比我活的还好。说不清楚。
日记:1977,9,15
下午去大鲁道公社郑凤章处。他说,公社海河资料员刘永浩想辞职,想再培养一个。他已推荐我。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日记:1977,9,29
接公社通知,去参加海河资料员考试。一起参加的还有刘辛庄的尹国庆与玉皇庙的两个人。但玉皇庙的两个人没有参加,以后补考。上午考作文,下午考书法与绘画。
日记:1977,10,12
父亲到大鲁道去问资料员的事,没有希望了。
1973年底,我从大鲁道初中毕业,回村参加劳动。斯时,我才14岁,正是充满幻想的年纪,自然不会安心于在落后愚昧的乡村干一辈子又苦又累的庄稼活。5月4日的日记里说“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以实际行动坚定地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 做一个缩小城乡差别的促进派”,都是套话、假话,说说而已,当不得真的。其实心里想的是,如何想方设法逃突围出去,离开农村。
但是,当时高考尚未恢复,工厂招工不要农村户口,即便当个临时工都很难。剩下的,就只有当兵一条路,据说在部队干的好可以留下当志愿兵,可以转户口。不过,这条路我也走不通,因为部队不要独生子(当时不知是国家政策,还是地方土政策,只要家里有一个男孩就算独生子,女孩子不算数)。我们姐妹六个,只有我一个男丁。我也曾找过大队干部,想报名参军,不但家里强烈反对,大队干部也不同意,这条路也堵死了。
但是我仍然不甘心。父亲知道我的心思,也在帮我找出路。有一段时间我迷上了画画,别说没有指导教师,就是普普通通的图画纸与颜料都没有,有也买不起;父亲爱好书法,逼着我练毛笔字。我说:“练好了毛笔字有什么用?”所以,经常“偷工减料”;父亲看逼我不成,居然想为我买一套工具箱,让我学木匠。我不同意,工具箱也没有买。当时生产队搞副业,倒是每年派人去陕西去“打行炉”,一听说可以出去,我倒是很感兴趣,但是,人家没人肯带我,因为我啥也不懂,啥也不会。因为我从小就爱看书,在学校里作文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此时就产生了搞写作的念头。
搞写作门槛很低,有支笔就能开始。于是,我开始动笔了。除了参加生产队劳动,剩下的时间都用于读书与写作。每天晚上点着煤油灯,一熬就是多半宿,甚至通宿,第二天一早,鼻子眼里都是黑黑的煤油烟渍。可是,凭我那点功底,真正想写好了,又何其容易?出不了大名,就改变不了命运。所以,有时难免迷茫与犹豫,“我突然想,我花去这麽多的精力去学习,到底有什么用呢?别人不学习照样活得很好,甚至比我活的还好。”
突然有一天,似乎闪现出一丝希望。当时大搞“根治海河”运动,每年各公社都要组成民工连,到工地挖河。民工连连部设有一个“资料员”,专门负责工地的文字资料工作。大鲁道连队的资料员刘永浩想辞职,公社准备再培养一个,要进行考试。公社电影队的郑凤章推荐了我。这是一个好机会,我当然不能轻易放过。当时的人选除了我,还有另外三人。为了应对这次考试,我不敢掉以轻心,温习了很多天的功课。考试是在公社兽医站举行的,因为海河连部也设在那里。但是,我们四人中有二人不知为何没有参加,只剩下我与另外一个。考试的安排是上午考作文,下午考书法与绘画。那个考生是我的初中同学,互相知根知底,对于战胜他,我还是有把握的。作文就不用说了,论书法与绘画,恰好我都练过,虽然没有练好,与他比应该富富有余。
果然,第二天郑凤章就告诉我,主考人对我赞赏有加,而对另一个,当时就给否了。郑凤章说:“你应该没问题了,就等着吧!”
终于可以离开生产队,不干庄稼活了,颇有一种土鸡变凤凰的感觉。那段时间,我着实兴奋了一回。心里有了希望,也不再整天价愁眉苦脸了。别人问起来,我虽谦虚着说“还不知结果”,但心里却抱定了一个念头:这回,肯定是骑驴吃糖瓜——稳拿把掐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既没有“稳拿”,也没有“把掐”,苦苦等了很多日子,始终没有得到消息。父亲先等不及了,就跑到公社去问,问的结果是:人家刘永浩没有辞职,害得我空欢喜一场。
我的这次“乡村突围”,就这样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