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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雨

(2020-08-28 00:3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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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分类: 散文

红雨

1

献县东南村,地处华北平原的腹地,是著名的沧州金丝小枣的主产区之一。这里出产的金丝小枣,个大皮薄,含糖量高,曾经作为宫廷御品进献朝廷,并蜚声中外。每当秋后枣的收获季节,浩瀚的枣林里就会传出清脆的长杆打枣的声音;走近一看,便会看到在长杆的敲击下,已经成熟的红枣从树上密集的落下来,仿佛下一场红雨。枣农们满心欢喜的拾着枣,因为这枣可以为他们换来生活的富庶与幸福。 

1932年,我的岳母就出生在村里一个姓戈的大户家庭。

岳母的父亲戈子言,共兄弟四人。长兄锡绅,在外地一地主家任账房先生;二兄锡缙,给其二叔增业过继;三兄锡纶,在家掌管整个大家庭;岳母的父亲锡鈸公,字子言,排行老四,在天津经商。岳母前边还有一个哥哥,可惜早年夭折,刚刚学会走路就死了;只剩下岳母一个,平常父亲不在家,跟着母亲过活。

这是一个富裕而热闹的大家庭。岳母说,小时候家里库房的囤角都是满的,一直顶到房梁上。后来闹土改,三大爷提前听到消息,连夜往外运粮食卖掉,一直拉了十几大车。弟兄四个没有分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每天吃饭都要开三桌。其中,包括各屋成员15人;另外,还有两位长工,也同桌吃饭。

2

两位长工里面,其中一位是山东人。至于他姓氏名谁,是如何来到戈家扛活的,岳母都不记得了。只知道他在戈家呆了好几年,岳母的一位本家孙女看上了他,他把她带回了山东。当时的族人们都觉得戈姓女儿下嫁给一个扛活的,很不体面,但戈家少女被爱情烧热了头脑,毅然跟着心上人去了异乡。

另一位是岳母家的亲戚。姓什么?岳母也忘了,只记得名字叫红雨,她平时就喊他“雨表叔”。 他是三大爷连襟家的孩子,沧县王祥庄人。连襟借了三大爷家一笔钱,还不起,就让儿子扛活抵债。 先是派大儿子派来,后来大儿子回家娶亲,二儿子(也就是雨表叔)就顶替了他哥哥。岳母记事的时候,雨表叔就已经在这里了。他二十多岁,不高不矮的个头,眉眼周正,是个标准的帅哥。尤其是他的肌肉白皙,这在风里来雨里去的庄稼人里面很是少见。 不过,也正是这白皙的皮肤,日后给自己带来了塌天大祸。

雨表叔平时爱开个玩笑,但人是极本分的。他心灵手巧,地里的活样样拿得起。谁也想不到,他还有一手别的男人很少染指的绝活:钉盖帘。盖帘就是锅盖。除了盖锅,还有不少用途,比如摆放饺子、新擀的面条,刚出锅的干粮等等。盖帘的用料,都是精选用高粱秸最顶端的那一节。雨表叔钉制的盖帘,用料粗细均匀,针脚细密,横平竖直,即便是高粱杆的骨结也被安排成有序的花纹,浑然天成。他钉制的盖帘,很多人都抢着要。岳母的母亲很是羡慕,叫他教给自己钉。雨表叔跟表嫂开玩笑,说:“我不教给你,如果教给你,我吃谁去?”话虽这样说,他还是很认真的教会了岳母的母亲。

岳母当时虽然年纪很小,她很喜欢这位表叔,平时跟着他玩,有时还跟着他下地。尤其是秋后打枣的季节,总是跟在扛着打枣杆子的表叔身后。雨表叔一杆子打下去,真的下起通红的“枣雨”,与他的名字倒是契合。从树上落下来的枣,砸在岳母的头上,很疼的,但岳母根本不顾及,仍然跟在后面勤快的拾枣。她一边拾枣,一边将已经有了糖心的红枣填进嘴里,蜜一般的枣汁,从口中一直甜到心里。雨表叔教给母亲钉盖帘,她都看在眼里,默默地记着了钉制的门路,后来,在母亲的指点下,她也学会了钉制盖帘,并将此技艺一直留存到现在。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3

“七七事变”的枪声,燃起了中国人民八年抗战的战火,也打破了岳母一家平静的生活。

那会儿,岳母还小,还不知道害怕,或者根本不知道“七七事变”这个概念;但她已经感觉到了气氛有点异乎寻常,因为一向在天津做生意的父亲突然回来了。他说要去北京投奔一个当兵的族叔,投军抗日。然后,与妻女告别,匆匆走了。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一走就是诀别。

后来,日本人真的来了,挎着刀,扛着枪;陪着他们的还有中国人,她还不懂得他们叫汉奸。那真的鬼子与汉奸都不很凶狠,只是一进村就叫人们给做饭。母亲也被派了任务,给鬼子烙饼。饼熟了,岳母主动要求给日本人送去,她就是想看看日本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她把饼放进篮子里,与另一个女孩子给驻在村南的鬼子送去。远远地看到一群穿黄衣服的日本兵,有鼻子有眼,似乎与中国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前来接饼的是个汉奸,说话也没有吹胡子瞪眼,而且还夸岳母脚上的那双绣花鞋很好看。那阵儿在乡下穿得起绣花鞋的女孩子并不多。听汉奸夸她的绣花鞋好看,岳母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后来变了。日本人与汉奸不再和气,一来就要钱要粮,还追问八路在哪儿,打人骂人成了家常便饭。昨天听说这村枪挑了几个,今天听说那村活埋了几个。于是,人心大乱,稍有风吹草动,男女老少就慌慌张张到处躲藏。正吃着饭,只要听到胡同里有慌乱脚步声,筷子一扔就往外跑。大家牵着牲口,挎着干粮篮子,扶老携幼,纷纷往野外奔逃。怕日本鬼子偷袭,晚上几乎不敢在家里睡觉,到个僻静地方,衣服也不敢脱,就那么凑合到天亮。人们把这种日子叫“闹日本子”。

五月初五端午节那天,鬼子来了。据说有个鬼子找不到了,日本人不知听谁说,失踪的鬼子就在附近这几个村里。他们逐村扫荡,逼问老百姓把那个鬼子被藏在哪里,还追问村干部的下落,不说就是私通八路;看谁手上没老茧,就说他是八路,不承认就用刺刀挑。那天,一连挑了五个。

农历七月十五那天,鬼子又来了,把全村人都堵在家里。他们把村民赶到平时晾晒红枣的场上,仍然逼问鬼子的下落以及干部的去向。仍然找不到人,结果又挑了七个。场上鲜血横流,就像往年打枣时落在地上的一片“红雨”。全村男女老少全都吓傻了。

那天,雨表叔也被堵在村子里。鬼子折腾半天,杀了七个人,逼着雨表叔带路去别处。没两天,有人捎信来,说雨表叔带着鬼子走到交河县寺门村时,也被鬼子用刺刀挑了。具体过程说不清楚,据说是就是因为雨表叔皮肤白皙,手上也没老茧,不是庄稼人,被认定是八路。不承认,就做了鬼子的刀下鬼。

全家人都慌了,个个吓得六神无主。还是三大爷经多见广,赶紧派人套车把尸体拉回来,又吩咐给连襟送信。连襟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来到儿子的尸体前,除了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不知该埋怨谁。埋怨戈家?不是戈家的错;是埋怨儿子命苦,还是埋怨自己命不济?最该埋怨,最该恨的人,他不敢埋怨,也不敢恨。所以,只有哭。

三大爷套了两辆大车,把人送回去了。一辆车拉的是雨表叔的尸体,一辆拉的是戈家补偿给雨表叔家的东西。岳母说,为这事,戈家没少花钱。

4

雨表叔走了,却把钉盖帘的手艺传了下来。先是传给了岳母的母亲,然后又传给了岳母。这么多年,岳母钉了多少块盖帘,数不清了。除了自家用,远近亲友,东邻西舍,几乎都得到过馈赠。有些人没有,就慕名来要。前些年,我还把它当做礼物送给朋友,谁见了都说好。现在很少见到这种盖帘了,有钱也买不到。岳母更忙了,没黑没白的钉制,即便到各个女儿家走亲,也要捎着一大捆一大捆的高粱杆。老人家没有任何其他的嗜好,钉制盖帘成了她唯一的“消遣”。得到大家的好评,也成全了她的成就感。钉好了送人,送走了再钉,老人就像中了魔咒,再也停不下来。这些年她在我家住的多,我每回到家,听见的一定是钉制盖帘时拉线绳的刺啦声与菜刀切边儿的咔咔声。由于常年埋头干这个活,她的背都驮了,体重只剩下几十斤。当你看到她吃力的用沉重的菜刀去裁盖帘的边沿时,总会担心那把刀会不会随时从她的手中脱落。老伴多次劝她歇着干,甚至用埋怨的口气阻止她,也不管用。

 不过,毕竟是年近九十的人了,这两年已经力不从心,干一会儿活,半天也缓不过劲来,半夜里时常听到老人叹长气的声音。有一次,在钉制的过程中,她突然发现,手中的钢针再也穿不透秸秆,剩下的工作,只能由老伴代替完成。我对老伴说:“不能再让老人干了,再干,真的会出人命的。”老人也承认自己确实不行了,终于恋恋不舍的放弃了这份钟爱了一生的工作。

  虽然随着时代的改变,很多的民间技艺都失去了实用价值,岳母的这门手艺真的失传的话,确实有点可惜了。老人唯一感到安慰的是,她的女儿接过了接力棒:老伴居然也学会了钉制盖帘,虽然技术水平远不如岳母,毕竟这一脉香烟没有熄灭。

                                                                                   202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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