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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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农历十月初一寒衣节,回老家祭奠先人,追思父母的日子。可是,因为特殊缘故,今天我只能缺席。追思父母,本就是件悲伤的事,而不能去现场致祭,则是悲伤之外更加了一层悲伤。我只能委托大姐,在父母的坟前多烧几张纸,代我磕一个响头。
寒衣节,是说天气冷了,父母在九泉之下急需寒衣,所以,活着的人要送寒衣去为他们御寒。其实,送寒衣只是个象征性行为,表达一下后人的缅怀而已;但是,父母生前为我们送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御寒的寒衣。
过去,我们穿衣服基本都是自家做的,纺线,浆洗,织布,一直到缝衣,几乎都是母亲所为。母亲一生留给我的印象,只有两件事:白天到生产队劳动,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在操劳家务。家务二字说来轻松,但真正包括哪些,恐怕没人能够说得清。养猪喂鸡,烧火做饭,服侍老人,伺弄孩子,纺棉织布,缝衣纳鞋。不管在家还是串门,甚至田间地头,开会间隙,母亲的手里似乎永远有一副鞋底在纳。尤其是我,皮得很,一双新鞋穿在脚上,没两天就露了脚指头;不出一礼拜,连鞋后跟都没了。母亲做的鞋根本供不上穿。
烧火做饭之类,只是辛苦点,还不至于到真正无米之炊的地步(虽然那时候经常“瓜菜代”);但穿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无布之衣”。当时是人民公社时代,生产队种点棉花不够留种子的。没棉花怎么纺线?没布匹怎么缝衣?全家人的穿着,只能靠着国家发的棉票、布票。棉票、布票本就不多,还要做棉被、棉门帘之类,用来添衣就所剩无几了。天一冷,年关也近了,添新衣成了孩子们的最大奢望。为了能够让我们穿上新衣服过年,布票不够用,就轮流来,今年给你添,明年再给她。我们姐妹多,好几年都不见得能够捞到新衣穿。有一年,没有布票买布,母亲就买了几条围巾,连缀在一起,为三妹做了一件上衣。
每到了晚上,孩子们围着一盏豆油灯写作业,大人们则与来串门的邻居闲聊,只有母亲坐在黑灯影子里给我们补衣服。姐妹们自己的衣服自己缝,唯独我,上上下下都需要母亲亲自打理。平时,穿衣服也不讲究,袄袖子搽鼻涕,袖口油光瓦亮,一摸袖沿,刀片一般锋利;洗脸不洗脖子,脖子黑的像车轴(母亲语),不管衣服是什么色,衣领子永远是黑的。白天到处跑,衣服最容易开线,经常露出里面的白棉花。母亲埋怨道:“你这哪是穿衣裳,简直是吃衣裳!”长叹一口气,然后耐心的,仔细的把袖口、领口都拆开,用清水洗净,再把开线的地方都一一缝好。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早晨起床,母亲服侍我穿衣服。她先是把衣服用火烘暖,然后再给我穿。我嫌袄袖里面没有被火烤遍,就发了脾气,胳膊伸到袖子里一半,就不干了;一发脾气,胳膊使劲往外一甩,棉袄砰的开了线。一旁的父亲刚要冲我发脾气,母亲说:“算了,袖子里是挺凉的。”说完,就拿出针线笸箩,穿针引线,缝补被我挣开花的地方。我躺在被窝里看着母亲做活。因为袖口领口油渍太多太硬,母亲缝的时候必须戴着顶针,使劲扎才能扎的透母亲每缝几针,都会把针在头发里擦几下,到现在我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个场景始终留在我的记忆深处,至今犹在眼前。
母亲缝好了,再拿到火上烤,这次烤的可仔细了,没留任何死角;然后,再服侍我穿上。穿的时候,到处暖呼呼的,我满意了。穿好衣服,脸也不洗,饭也不吃,就跑到外面疯去了。
从小到大,我穿的都是母亲亲自缝制的衣服,一直到参加工作,才开始买衣服穿。从此以后,母亲也不再给我做衣服;因为即使再做,恐怕我也不会穿了。
母亲一辈子为我做了那么多的衣服,而现在母亲冷了,我只是烧点纸钱,就权作尽孝了;尤其不能原谅自己的是,竟然欲到墓前祭拜而不能。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