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老家有个特殊的习俗——骂大街。所谓“骂大街”，自然不同于平时雨过地皮干的骂几句了事，它起码应具备三个条件：一是必然是有了值得破口大骂的重大原因，不大骂不足以平心中之愤怒；二是必须有一个广阔的平台，一般都是趁着一早一晚人们都在家的时候，站到房顶上去骂；三是骂街时都不指名道姓，俗称“骂糊涂街”。原因很简单，如果提名骂的话，就等于是公开挑战，即使你不主动找人家对方干仗，人家也会找你来拼命。所以，骂糊涂街的时候，一般都是不便于与被骂的人撕破脸，或者根本就不能肯定究竟是谁惹着了自己，顶多在心里怀疑而已。所以，也被称作“骂闲街”。
骂闲街还有一层意思，带有一点广告性质。比如家里的什么东西找不到了，失主就会站到房顶上发布“寻物启事”：“俺家的三花公鸡可好几天找不到了，谁看见赶紧给俺送回来。你要不送回来，俺可就骂你了！”这时候还留有几分余地，希望见到鸡的人家听到以后马上给送回来；即使明明知道是被谁给藏起来了，也不公开点破，反而巧妙地把“偷”说成“看见”。当然，要是几天之后还不见回音的话，那可就不客气了，一顿破口大骂，甚至一连大骂好几天，都是骂些“谁要是吃了偷的鸡，一家子得‘噎食’（过去，农村把喉癌称为“噎食”）；你全家老少死个精光，断子绝孙”之类磕碜的合不上牙的话。到时候，偷东西的人，想再送回去也没法送了。
骂大街的水平也有高有低。一般老实巴交的庄稼人顶多是骂几句粗话，还是磕磕巴巴的，前言不搭后语，被骂的人没觉得怎样，骂人的人先自脸红脖子粗了。看热闹的人没了兴趣，被骂的人觉得无所谓，骂人的人也自觉无趣，蔫不透风的就自行退却了；水平高的人就不同了，只能用伶牙俐齿来形容，脆皮子干脆利索嘎嘣脆，骂的花样也层出不穷，把你的亲戚近支，八辈祖宗翻了个遍，真是唇吐莲花，口若悬河，那才是真正的“毒舌”。骂的那些内容，基本离不开男男女女脐下三寸那点事，无非是公公扒灰，媳妇养汉，生个孩子没屁眼儿之类，大姑娘小媳妇根本就不敢听，一些老年人就私下叹息说骂街的人“损就损死了！”不过也有故意添乱的。据说有个厉害娘们儿站在房顶上草娘日祖宗的大骂，有个小伙子就对着她嚷道：“嫂子，男人操他娘有法操，你一个娘们家用啥操啊？”一时说的那女人无话可接，呆了好半天才回应道：“俺......俺叫俺儿子操！”乐得大伙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那时候我年纪小，与一班捣蛋小子们干过不少叫人家骂街的事。有一次，我们去偷苗瘸子家的桃。苗瘸子下地干活去了，家里只有一个哑巴女人。他家的院子墙头是用泥垛的，不高，上面插满了枣树荆棘。我们趁那哑巴女人不注意，偷偷地翻过墙头摘了不少的桃子。怕让家里大人知道了会被骂，一鼓气把桃子都吃了，吃了个肚子溜圆，然后装作无事似的回家了。中午，一家人正在吃午饭，就听见西边胡同里传来了苗瘸子的骂街声。苗瘸子骂街之狠毒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母亲就说：“这回，谁惹着他谁倒霉了。”听见母亲这样说，我就更不敢说实话，只得耐着性子听着人家骂。一连骂了好几天，父母似乎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回家就连吓唬带诈的问是不是我们干的？我一看瞒不住，只好说了实情。父亲听了，气得照我脑袋就是一筷子。母亲说：“赶紧给人家说好话去，省的叫他骂得那么寒碜。”果然，父亲找到苗瘸子，给人家说了半天好话，一场风波才算止息。
现在，站房上骂大街的现象几乎已经绝迹了，应该是随着庄稼人的文化水平不断提高，文明素质也有了相应提高的缘故。谁再像从前那样站到房顶上骂大街，不管你多有理，大伙也会觉得你素质差。不用别人劝，你自己的子女大概就会觉得难为情，生拉硬扯也会把你从房顶上拽下来了。
说来惭愧，我也是乡下|“泥腿子”出身，最看不得城里人的“酸文假醋|”，言谈话语间时常免不了溜达出几句“粗言”来。老伴很是看不惯，怕人笑话，常常对我进行呵斥。我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无它，生性如此耳。人生一辈子过的太憋屈，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难过就哭，高兴就笑，生气就开骂，惹着我就打个狗娘养的！人生如斯，方为须眉男儿。前两年，我曾经发起成立一个“骂街协会”，还正儿八经搞了个《骂协章程》，吸引了不少骂街人才，其中不乏精英人士。可惜现在住的都是楼房，站到高楼顶上骂街无人听得见，故而只能写写粗鄙文字，过过嘴瘾而已，与过去房顶骂街那种酣畅淋漓，不可同日而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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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11 03:0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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