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庄稼人的院子里，差不多都有一口专门用来腌制咸菜的大缸。你可别小看了这口缸，它可是庄稼人惟一的“副食”来源，代表着一家人的生活水准：那时候，饭都吃不饱，根本没有资格讲究下饭的东西；至于炒菜，是十分奢侈的事情。尤其是到了冬天，连点绿色的东西几乎都见不到，惟一的鲜菜就是就是大白菜，遑论炒菜！平时一天三顿，就着饼子窝头的，差不多都是自己腌制的咸菜；而这些咸菜就统统来自这口大缸。

    在我们家磨棚的一个角落里，也立着这样一口黑釉大瓦缸，就是专门用来腌咸菜的。那缸体型硕大，高一米二三，口径有八十公分，我要蹬着凳子才能够得着缸沿儿。有一次，母亲把陈汤淘出去的时候，我与另两个小伙伴曾经一同钻进去玩，也并没有觉得多么拥挤，可见它的体积该有多大。

这口大缸，可是口“百宝缸”，里面的东西可谓丰富多彩：最主要的是白菜帮。白菜的菜芯是来客人或过年过节时，用来作菜馅、炒菜用，平时自己根本就舍不得吃，所以，用来腌咸菜的，只能是那些白菜帮。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些被一般人家丢弃的白菜疙瘩，也被母亲腌在缸里。你别说，它并不难吃，剥去外面的硬皮，里面娇嫩的部分，口感特好，绵软而劲道，又滑又嫩，脆脆的，一嚼咯咯响，特别逗引人的食欲；即使老的部分，虽然口感差些，嚼起来有点费劲，但是也越嚼越香。直到现在，我还嘱咐妻子，那些白菜疙瘩不要轻易扔掉（当然是那嫩的部分），经过腌制，切成细条，加上香油、味精、醋、酱油和葱姜丝一拌，那可是绝美的佳肴啊！

除了这些，其他诸如大萝卜、胡萝卜、洋姜、萝卜缨、腊菜缨、豆角、扁豆、红薯叶、小块儿的红薯等等，凡是能够入口的东西，几乎都被摁在缸里，用来腌制咸菜。

    当然，当年可没有这样讲究。香油是人们最奢侈的东西，一般情况下是舍不得吃的；即使吃，也只是象征性的滴上几滴。最有趣的是我见过一家自己制作的小油勺儿，比掏耳勺儿大不了多少，而且，那勺儿凹进去的部分几乎是平的，根本就盛不了多少油，甚至只能用“沾”来形容。大多数人家都是“素吃”，顶多倒上一点酱油或醋的。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每到做熟了饭临揭锅的时候，母亲就会喊：“去捞咸菜！”姐妹们就会端着一只大海碗，走到磨棚的咸菜缸前，去选自己爱吃的东西。捞上一大碗，切一切，就饭吃的，就是它了。最滑稽的是，吃那些老白菜帮的时候，根本就不用刀切，都是用手撕。撕下一条儿放进嘴里，吃一口饭；再撕一条儿放进嘴里，再吃一口饭，吃得也挺香甜，母亲就说我们“都是饿死讨生的”。我最感兴趣的是腌红薯，尤其是那种红瓤的山芋，经过腌制，再蒸熟了，硬硬的，红红的，又咸又面，几乎可以与鸡蛋黄相媲美。

    如今，多年过去了，我们全家都搬到了城里。老家的房子还保存着，只是不知那口咸菜缸还在不在。直到现在，我还时时地想起那口缸，那口给我们带来许多甜蜜与苦涩回忆的咸菜缸。当然，最使我痛苦的是，腌制咸菜的母亲已经不在了。不是母亲亲手腌制的咸菜，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