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与高官分属交河与献县,距离只有五里路,连洼种地。逢五排十,是高官大集,离我们村很近,所以都赶高官集。
赶集有水陆两条路。土路从漫洼直接插过去,路途稍近;水路则是走滹沱河。滹沱河由西向东弯弯曲曲到达高官。因为弯弯曲曲,路途就长,孩子们都喜爱走水路。年节临近,河里冻了冰,几个小伙伴就打着“出溜顿”来赶集。
滹沱河从高官村中穿过,将全村分为河南河北。河上有一座桥,联通两岸,这条街道就成了集市。河南的西侧,是高官公社所在地。在我们看来,那就是衙门,带着一种威严与神秘感,我都没敢进去过;东侧是一家国营饭店,我记得还与同一生产队的社员喝过一次酒,酒是散酒,菜是花生米,猪杂,还有两个炒菜,好像是芹菜炒肉丝与素炒白菜;河北的东侧是百货商店,主营布匹、副食及文化用品等,里面还有一个图书柜,摆着不多的几本书,我曾经在里面买过两部长篇小说《草原新牧民》与《剑河浪》,还买过两本小册子《中国奴隶社会》与《红孩子》。十几岁那会儿,突然对政治经济学感起兴趣,在那儿还买过一本《政治经济学名词词典》。这几本书除了《红孩子》丢失之外,其余的现在还都躺在我的书房里;它的北面是一家理发店;而西侧则是五金商店,主营五金、农具等一些日杂商品。街道两边摆开各种摊贩,吃的用的都有,几乎囊括了所有的生活用品。
平时人们都不大赶集,因为赶集就要花钱,那阵庄稼人手里几乎没有钱,我们这些孩子的兜里就更瘪了。如果老是赶集,就会有人笑话,被称为“集集到”。只有到了农闲季节,才会理直气壮的去赶集。
我最盼的还是赶“烂市集”。
所谓“烂市集”,指的是腊月过了十五到春节以前的赶集日。这里的“烂”,并不是个贬义词,而是指热闹。大人们趁着赶集置办年货;而我们小孩呢,不光可以到集市上看热闹,而且大人也会给几毛钱,到集上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烂市集确实比平时集日要热闹得多。庄稼人们将收获的农产品、农闲时制作的手工产品和一些日用百货都会拿到集上来出售。货摊儿排在街道的两侧,一家挨着一家,货物也是琳琅满目。孩子们对过日子的东西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那些吃的和玩的:糖葫芦、糖瓜儿、山里红、核桃……这些,是我们平时见不到,更吃不到的东西。我最喜欢吃的是磨盘柿子,都是从大老远的北边运过来的,通红通红的,再一冻,晶莹剔透,好看极了。当然,我自己是舍不得买的,倒是父亲给买过一个。我拿到手里,搽都顾不得搽,也不顾别人的目光,上去就是一口。柿子带着冰碴儿,又凉又甜,当时就觉得是天下的至味了。女孩子一般都喜欢买一种油纸做的花,花花绿绿的,戴在头上,臭美的不行。那个年代,女孩子没有其他的化妆品,就像《白毛女》里演的那样,买条红头绳儿,扎个蝴蝶结,就是最大的奢侈。俗话说:闺女要花,小子要炮。我们这些男孩子最喜欢的还是鞭炮。为了安全,炮仗市安排在河筒里。那些卖鞭炮的,都是赶着大车来的。他们把装着鞭炮的箱子放在车上,盖上被子。一人拿着根长杆儿放鞭炮,另一人给买主拿鞭炮,还有一人一边收钱一边吆喝。每个货摊儿前都围着里八层外八层的人,卖主们叫着劲的放鞭炮,来为自己做广告。炒豆儿般的“大地红”,一百响的“快鞭”,炸雷般的“雷子”,地上响一下,飞到天上再响一下的“二踢脚”……震耳欲聋,整个市场乱成一锅粥,成了真正的“烂市集”。对大鞭炮,我害怕,不敢傍前,都是父亲去买;我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些小玩意儿,比如“小摔炮儿”,“滴滴金”等。小摔炮儿是用火药包成一个小纸包儿,用力在地上一摔,“啪”地响了;滴滴金像一条细绳,点燃之后,劈里啪啦的冒火星;我最喜欢的还是“烟炮仗”。点着以后,先是冒出一股浓浓的黄烟,过一会儿,它才啪的炸响。回到家里,大人们赶紧把买来的鞭炮压到炕头的被罗底下,说是怕受了潮,过年放的时候不响,其实是怕被我们等不及偷着拿到外边提前给放了。这些鞭炮不到大年三十是不让动的。不过,我们也有办法,为了不让大人们发现,把整挂的鞭炮拆开,每次只拿一两头,跑到外边去放。所以,临近过年的那几天,村里总会接连不断的响着稀稀落落的鞭炮声。
我舍不得买吃的,却喜欢买年画,年画上都是样板戏里的英雄人物。我特别喜欢《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身穿军装,肩披斗篷,一手握拳,一手握枪的姿势。买回来挂到墙上,几乎每天都要看几眼。另外,每年我都会花一毛钱买回一个挤菜馅儿用的菜篓儿,其实,这菜篓儿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不做饭,不过讨大人们的欢心而已。果然,大人一看,直夸我小小年纪会过日子,爷爷还会学着《红灯记》里唱的词,说我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听了大人们的表扬,心里美滋滋的,高兴的拿着刚刚买来的小摔炮儿,找小伙伴们玩去了。
几十年过去了,高官的模样变了很多,但那座桥还在,街道也在,只是门脸都换了。大集也在,仍然是逢五排十,人也照样的多,只是我再也没有赶过,更找不回过去的那种感觉。
仔细想想,其实心里挺不是个滋味的。
2019,9,25.于高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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