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掌留给我最初、最深刻的记忆，肯定是刚刚记事的时候。有一次，不知我犯了什么错，被母亲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那一巴掌，有些许的疼，有些许的痒，当然还有打过之后，母亲温暖的手掌在被她打过的地方轻轻的抚摸，以及她心疼的泪水。那一巴掌，打醒了我的敬畏感，使我知道爱是需要敬畏的，世界上任何的东西都不允许你恣意挥霍；打醒了我的责任心，使我懂得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也打醒了我的善良，慈航普度，你生命的舟楫才能顺利到达彼岸。

高高地举起，轻轻地落下，永远是母爱最完整的表达。

从此以后，我不再记得母亲打过我。打，肯定是打过的，只是我统统不记得了。不过，有一种打我还记得，就是母亲每当为我高兴或者自豪的时候，她就会轻轻地在我身上打一下，骂一句：“你这行子！”然后，自己开心地笑了。那不是打，而是母亲一种特殊的撒娇。

但是，我倒是有一种常态的撒娇，那就是每当背上痒了的时候，就会蹭到母亲身边，让她给我搔痒；哪怕不是真的发痒，也会赖着母亲给“挠挠”。我实在喜欢母亲给我挠背的感觉。母亲的手掌软软的，暖暖的，在你的皮肤上轻轻地抚过，就像卷起一团团和煦的熏风。那种小心翼翼，那种温馨敦厚，是母爱的抚摸；当我得到了满足之后，母亲就会加重手劲，在我背上狠狠的一拍：“滚！” 

年纪越来越大，就越羞于与母亲的肢体接触。这些年来，我甚至从不记得有过主动拥抱母亲的举动。即便是抓背挠痒，也有了新的继任者，那就是老伴。因此，与母亲的亲密接触是越来越少。唯一能够接触到母亲的手掌，就是在我生病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母亲会时不时走到我的床前，先是用手掌心摸摸我的额头；再用手背试试额头的热度。她不会说什么，请医治病的事有老伴管，用不着老人操心。母亲只是试试我的体温，问一句“好点了吗？”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就缓缓地出去，对着老伴嘱咐：“给他擀点热汤（热面条）。装恙装恙，闹顿热汤。”不大会儿，老伴就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的热面条进来了。也怪，似乎世界上就没有母亲的一碗热面条治不了的病，病就真的好了。

这么多年，我也没有主动牵过母亲的手；唯一的一次，却已经是母亲静静地躺在冰棺里等待入殓的那一刻了。管事的让我把打狗棒塞到母亲手里，让她黄泉路上用以防身。我摸到了母亲的手掌。然而，它不再是软软的，暖暖的手掌，而是僵硬的，冰冷的；这一双我曾经熟悉无比的手掌，怎么就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冰冷？为什么不在母亲生前多握一握那双满是母爱的手掌？

一时悔恨交加，泪如雨下。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不能哭，不许把眼泪滴到你娘身上！”

我赶紧放开母亲的手掌，退后一步，才敢放声大哭。我知道，那温馨的抚摸，随着母亲的离去，永远的失去了。

后来，每当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老伴也会用手掌摸摸我的额头；每当身上发痒的时候，也会为我搔背；但是，那不是娘的手掌，感觉不一样。我最想失而复得的，还是母亲抓痒之后在我背上狠狠的一拍，还有那声：“滚!”

现在，已经十二年没有享受过了，以后，永远也不会有了。

                                                                   2019/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