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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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打动我的,是作者笔下手艺人的那双手。手艺手艺,靠的就是那双手。“手艺,强调的是手上功夫的重要,一双粗糙的手,一双布满茧痕的手,一双被证实过的无所不能的勤劳的手。”“有手艺的手不都是精致的”;但是,粗糙的手做出的却都是精致的活儿。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这些手艺大都失传了,那些曾经给人们带来诗意的东西,逐渐走向没落,乃至湮灭。这使我想起来上世纪很著名的一篇小说,李杭育的《最后一个渔佬》。他所描写的渔佬,就是被现代生活所淘汰的一个古老的行当。
这是一个时代的悖论:科技越发展,生活的诗意越少,导致一些装点了人们生活的手艺,成为现代文明祭坛上的牺牲。尤其是现代人紧张的生活节奏,碾压了人们生命的精致,诗意的栖居成为一种奢望,乃至于不得不以“返璞归真”,“重归自然”来弥补诗意沦陷所带来的心灵空缺。作者对古老手艺的追思,应该就是出于这种情感的需求与渴望。
现代文明与古老的手艺,精致的生活,难道真的不可兼得吗?本来我对此是悲观论者,但张艳(或者说是张艳的女儿)提出了一种新的可能。她女儿的手工课老师教她用彩纸折叠出小星星。她说她班里的学生都会编,而且经常是比赛谁编得最快最周正。“小女生们手到之处即开成花儿一片,红的粉的彩的星星在她们灵巧的小手里转来转去。”在下一代的身上,看到了古老手艺的延续与传承。就像张艳所说的,“有些手艺不是消失,它隐遁于逝去的时光里,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在等我们慢慢地收藏,这是我们永远的手工课。”还有对下一代人的浸染。
文明可以暂时部分坍塌,但是,随之将会有新的建设。我倒不觉得“手艺是一根回形针的形状”,而是一种螺旋式的存在与发展,因为这是现代人的精神需求。物质文明离开了精神文明,必然是跛足的。
套用莎士比亚的一句话:诗歌还是远方,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附:张艳作品 | 手艺的黄昏
老巷细细长长的,幽深、静谧。
长巷铺着旧青砖,磨砖对缝,腰带般挽着两侧的宅子。有烟纸店,有布衣店,有银饰店,有酒坊,还有木工坊。巷里老宅居多,有着完好的古民居建筑群。有的大宅子前面是店面,后面五递五进,房舍数间,一色的大屋顶翘檐,长方形天井犹如一座大盆景,厢房掩藏在水磨青砖里,门楣上雕琢着我认不出来的许多人物,其头发丝、胡须、蟒袍玉带,皆栩栩如生。窗棂上简洁的横条、竖条拼接出来的图案,并不怎么刻意,就描出了兰花、蕙草和翔鸟喙羽的图饰。
走在老巷里。有老艺人戴一副掉到鼻梁上的老花镜,坐在门里,手上不闲着,刀锤“笃笃”,打磨一只新做好的杉木桶。
刨磨雕镂是个很枯燥的工作,雪白的木屑在板凳上堆高,几乎淹没了新成型的木桶的样子,也几乎淹没掉刨木桶的粗糙的手。有手艺的手不都是精致的。
细细地,从堂屋里长流来昆曲的慢板,一只老式木匣子风情地蹲在桌角。
仔细端详老人手上的活计,打磨的杉木桶已初具俊模样,问老人家:
“用木桶来做什么?”
“蒸米饭。”
一只多么富丽多么奢侈多么芳香的蒸饭木桶。这样的一只木桶放在现代气息浓烈的商场,简直成了天方夜谭。
上个世纪的很多事和物,几乎都成了天方夜谭。外婆曾留下一套叮当作响的老虎头帽子,是给过“百岁”的婴儿戴的。新绿的缎面上,虎眉似树叶,眼睛是一束灯苗,嘴巴像一朵莲花,胡须像一蓬白色的葱根,缀上螺旋状的铁芯,眉心正中用金黄丝线绣上一个“王”字,配以丝丝跳跃的银片。外婆是把战神般的老虎作为动物里的天使来供奉的,这虎帽连带轻摇慢舞的饰片佩戴在过“百岁”的婴儿头上,律动摇摇。吉利和祥的好彩头,外婆靠一根铁针、几团彩线和三两饰片就完成了。
后来搬家,虎帽遗失在了老宅,至今回想起来让我耿耿于怀。那灯芯绒缎面上满绣金丝银线的雄姿虎王经常回到我的梦里来。
还有插在大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像是农历的插图,习俗的图像志,总能勾起无限的遐想。这么美的东西,以至于忽略掉它的实用价值。从清洁卫生的角度讲,它远不及一块棉抹布,鸡毛掸子雄赳赳气昂昂地戳在屋内一角,更像是镇宅之宝。
编凉席的老姑奶奶曾是村子里的座上客,她用竹篾编的凉席漂亮、紧实、耐用。两脚踩住竹篾的一头,双手在四根竹片间翻腾、挑挪着,一袋旱烟的工夫,一尾漂亮的席子就编出了边角。谁家若是有老姑奶奶编的一尾凉席,那绝对是荣光。还有补碗匠,一听“锔盆锔碗锔大缸嘞——”的声音,就知道是活计最好的老李头儿挑着补碗工具的担子过来了。具体那个摔成两半的青花瓷碗是怎么补好的,真是让人费心思。那个补碎瓷片的工具,至今我不知道叫什么,像是一把二胡,一来一去地“吱咕吱咕”。补好的粗瓷碗上,铁钉一排,均匀齐整,似乖巧的小儿坐于小板凳上。时间一长,这些铁钉会生锈在瓷碗上,漫漶成浅绛的颜色,气韵生动,让粗瓷大碗有了故事。
捧着碗,吃完粥,对着补过的空碗发一阵子呆。
多少年过去,如今再也找不到那只有故事的碗,和那声悠长悠长的“锔盆锔碗锔大缸嘞——”。手艺人跟老巷一样让人想起便会静静地发一阵子呆。仔细回想一下,我有什么传承了祖父母、外婆和父母呢?纺线、纳鞋底几乎早已失传;做黄豆大酱也好多年不倒腾了。唯一保留了父母气息的,就是偶尔地怀念旧时,自己和面、擀面、切面条,且切出来的面条粗细均匀,长度适中,完全不逊父母的手艺;还会用老肥发面,使碱面沏水来中和老肥,蒸黄腾腾开花儿的大馒头。
手艺,强调的是手上功夫的重要,一双粗糙的手,一双布满茧痕的手,一双被证实过的无所不能的勤劳的手。
女儿走过来,饶有兴致地看我写字。顺便说一下,我写字,不是在电脑上用键盘机械地敲出来,我习惯了用笔在纸上写,而且是铅笔,沙沙沙,沙沙沙,细雨滴蓑衣。是的,用铅笔,铅笔写字快,比毛笔钢笔水笔都快。发明用软木包裹黑色石墨做成细脚铅笔的人,肯定是有着不一般手艺的,这样聪明还不算,他们在铅笔的另一头儿设置上一块精巧的橡皮,这头儿铅笔字写错了,换个头儿,就可用来擦掉,真是贴心贴肺般方便。以后制作铅笔也成稀罕的手艺了吧。
女儿看我这么卖力写,她想了想,说:“老妈,我也有拿手绝活哦,而且绝对纯手工,你看是不是也算作手艺?”说着,找出一条彩纸,小手左折折右折折,一分钟不到竟然叠出了一颗圆鼓鼓亮闪闪的小星星,就跟变戏法似的。
让我愕然。
女儿说这是她的手工课老师教的,她班里的学生都会编,而且经常是比赛谁编得最快最周正。小女生们手到之处即开成花儿一片,红的粉的彩的星星在她们灵巧的小手里转来转去。
一支铅笔,削也削不完,像极了童年;一只瓷碗上的绛红色,总是开在梦境里;一条老巷,走进去,沾满亲人的目光;一只杉木桶,芳香着在长巷里晃啊晃……
是不是有一天,所有的老手艺跟随旧时光最终只能成为一门怀旧的绝艺。
真想握住手艺背后那双温热的手,哪怕只轻轻触碰一下,就能“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手艺是一根回形针的形状。看来,有些手艺不是消失,它隐遁于逝去的时光里,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在等我们慢慢地收藏,这是我们永远的手工课。
(作者简介:张艳,河北省沧州市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民俗协会理事。《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沧州工作站站长;2017年荣获第三届河北省七夕“才女星”荣誉称号;首届鲁迅文学院自然资源系统作家研修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