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腊八节的最初记忆，是在外祖父家完成的。

当时，我也就是五六岁，是起床还要大人连哄带劝的年纪。天还不太亮，外祖父母就起来了，外祖母抱柴做饭，外祖父则担着水桶到井台上去挑水。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紧闭双眼，其实早就醒了，听外祖母咕哒咕哒拉风箱和外祖父一趟趟挑水的声音。天大亮了，窗外传来邻居婴儿的啼哭声、牲口的嘶叫声、撞在井沿的水桶声和女人们晒被子时用木棒敲打的噗噗声。外祖父走进来，招呼我起床，说：“快看，我给你逮了个‘腊八飞’，扣在这碗里了。”说着，将一只碗扣在靠墙的方桌上。我问：“什么是腊八飞？”外祖父说：“可好看了，还会飞呢！”我叫他把“腊八飞”给我拿过来，外祖父不肯，说：“腊八飞最不喜欢懒小孩。快起来穿衣服，你就看见了。”

虽然我很想看看“腊八飞”究竟是个什么样，但热被窝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就故意拖延着。外祖父见我不肯起床，就吓唬我：“我再去挑一趟儿水，你要不快起床，它在碗里可就化了。”说着，就出去了。外祖母进来，将我的衣服在灶前烤得热乎乎的，哄着我穿，我说什么也不肯。直到外祖父挑满一缸水后，又进屋来，说：“怎么还不起？不起，那‘腊八飞’可就真化了。”在“腊八飞”的诱惑下，我终于从被窝里坐起来，俩人七手八脚的帮我穿衣服。当我穿好裤子和袄，连鞋都没顾得穿，光着脚去掀放在桌上那只碗时，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外祖父不等我说话，就用埋怨的口气说：“看看，看看！让你快起你不快起，它真化了吧？”没等我说什么，摁着我的脑袋便去洗脸。等洗完脸时，外祖母早已放好炕桌，将热腾腾的“腊八粥”端上来了。

“腊八粥”是黄澄澄的黍子、通红的小豆、碧绿的绿豆和著名的沧州金丝小枣做成的，飘着诱人的香气。可是，我不爱吃黍子米熬成的腊八粥，黏糊糊的，还略微有一点辣味；最喜欢吃红枣，咬一口甜掉牙，所以只是挑红枣吃，挑完自己碗里的，再挑外祖父与外祖母碗里的；吃完红枣，再吃小豆。小豆红红的，很面，还带着一股甜味，也爱吃。吃完这些，肚子差不多也饱了，把筷子一摔，接着继续追问“腊八飞”，非叫外祖父再给捉一只不可。外祖父被我缠的连饭都吃不好，只得答应明年腊八节再给捉一只更好的，这才算罢休。

不过，外祖父许诺的这只“腊八飞”始终没有捉来，上学之后，就不能常住姥姥家，也就没有机会缠着外祖父去兑现他的诺言了。但是这件事我是始终记着的，每次外祖父到我家来，或者我到姥姥家，都会提起这件事，外祖父也总会语气坚定地答应：“到腊八节，我一定给你捉一只！”

我始终坚定地相信，那只“腊八飞”是存在的，而且一定像蝴蝶或蜻蜓那样美丽、漂亮。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这是外祖父为了哄我起床而编织的一个美丽的童话；而这个美丽的童话，却装饰了我整个的童年。

                                                               2018-1-24，腊八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