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骏 

【肖泰按】此次编印《宛在集》，曾令孙辈有文凭者每人写一篇纪念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的文章。除了李聪提前写的那篇，李骏是第一个交卷的。他平时工作很忙，忙到电话都很少打；但此次没有以忙为借口而拖延，因为情在那儿了。爷爷奶奶果然没有白疼。

也许是时间仓促，没来得及修饰，文字有点粗，但感情是真挚的。我做了一点技术修正，其余一仍其旧。

2000年11月，那时我18岁，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位亲人离我而去，那是我的祖父，大山般高大的人；时隔7年，2007年6月22日早晨，我生命中另一位最重要的亲人再次离我远别，是我的祖母，大海般包容的奶奶。

其实父亲写了很多关于爷爷奶奶的文字，充满着思念与悲伤，我都读了。我也劝过父亲，不要过于悲伤，人生自古谁无死？奈何时间流水冷冰冰。这不代表我不怀念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我多次梦见爷爷奶奶又复活了，多少次流泪醒来，已经记不得了。

多年前我写过一篇关于爷爷奶奶的文字。我不习惯将感情付诸文字，因为心内的情感是留给自己的，文字无法完美表达。比如现在。

说些快乐的记忆吧。爷爷有个哥哥，也就是我大爷爷，年轻时从军，最后落脚于青岛。他有4个女儿，没有儿子；我的爷爷有5个女儿，一个儿子。因此，我是家里唯一单传的男丁。我从小跟随爷爷奶奶长大，他们对我非常宠爱。因为年纪小，许多事情记不清了，很多都是爸爸妈妈后来告诉我的。

依稀间，我记得一个遥远的日子里，一位老人抱着几岁的孩子走在去街里的路上。农村是泥土路，很不好走。老人个子不高，也不健硕，但双臂还是很有力的怀抱着这个孩子，抱的很紧，生怕掉下去或者被人抢走。他走得很开心，过了一个上坡路，来到一个非常简陋的农村供销社，老人进去了，说是要存钱。办完手续，老人笑着对孩子说：看，咱家的钱没有了，没钱给你买小鞭子了。嘴里正在吃东西的孩子听了，“哇”的一声哭出来。老人见状赶快笑着哄：“别哭，还有钱呢，看，在这里。”然后从上衣口袋掏出几毛钱，孩子才止住哭泣，老人也开心的笑了。那个老人是爷爷，而那个孩子就是我。

有一次，奶奶去了五里之外的西高官四姑妈家走亲戚，我想奶奶了，就对几个小伙伴儿说：我们去高官找我奶奶吧。当时，也没告诉家里一声，就直接踏上“很远的征途”。 到了高官，天色已晚，见到奶奶后，我哭着说想奶奶。因为怕家里人着急，四姑赶快让四姑父开车送我们回家。此时家里已经炸开了锅，大家到处寻找。我被带到爷爷面前，被罚跪在爸妈的房间，不许吃饭。爷爷又气又急的表情记忆犹新。

后来我慢慢长大了，快上学了，老人用一张很大的纸，上面写上拼音，贴到东墙上面，手把手的教。当我不专心打瞌睡时，就会受到斥责；当我表现良好，老人的脸上的皱纹就渐渐的舒展开些。然后给我糖吃，作为奖励。

关于奶奶的记忆更多，但都很细碎。奶奶是我从小的保护伞，不管犯了多大的错，总是挡在我的面前。父亲脾气很大，但是有了奶奶的庇护，他也拿我没啥办法。

为了给我更好的教育，我被父母接到市区生活。 没几天，我就想在乡下的爷爷奶奶了。有一天放学回家，当我打开大门，迎面是自己熟悉的身影，我哇的一声哭了，奶奶也跟着留下了眼泪，说：孩子这是怎么了？在这里受委屈了？我说：“想奶奶了”。

我上初中时，患了癌症的爷爷连续三年做大手术，本就瘦小的身体越加瘦弱，最后卧床不起。他脸庞焦黄，每天喝着无休止的药汤，吃着大把的药片。因为肝硬化，肚子越来越肿大。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我也听到了关于爷爷不好的消息。有一天我被带到爷爷面前，爷爷语重心长的说：“让你上师范是我的意思，等你毕业了让你爸爸给你找份工作，可惜我看不到你上大学的时候了。”我说：“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会上大学的，我会有出息的！”，老人叹了口气，躺下了。当天夜里，我突然被叫醒，被告知，爷爷已经意识模糊，不认识人了。第二天，我跟着奄奄一息的爷爷回到了老家。众多邻居来看望，他都不认识了，只是我到了他眼前，爷爷看着我，说了一句：“这是俺家骏儿啊。”众人都泪如泉涌。当晚，老人撒手人寰，独自西行。

上了师范的我年龄越来越大，但这时的我，还仍然活在奶奶的宠爱中。怎么说呢？自从经历爷爷的去世，我心里受到很大冲击，但是没有跟人说过。我记得答应爷爷“我会有出息的”的诺言，也时刻铭记爷爷“人的毛病很难改，但并不是不能改，就看你的毅力是否足够改掉它”的嘱咐。我课程成绩虽然一般，但是受邻居家孩子影响，开始接触计算机。我觉得这玩意儿可以让自己走出一条别的路来。于是，我开始发奋自学，努力实现着答应爷爷的诺言。不知道是确有天分，还是爷爷在天保佑，我终于考上了河北师范大学网络学院。再一次离开奶奶与父母，独自出门求学。每次回家，都会看到在门口等着自己的奶奶那张苍老的脸。

大学毕业，我跟着同学去了北京，做了北漂一族。 一天早晨，我正参加一个展览会，有个同事来，说家里有急事，要我赶快回电话，我一听就非常担心，因为奶奶有心脏病，每次接到家里电话都是心惊肉跳的。回电话的时候，家里人让我赶快回去，说奶奶想我。我情知不好，因为这是老人病危惯用的说辞，我赶快联系了自己在北京上学的妹妹，赶火车回家。此时我还一直心存侥幸，希望奶奶这次犯病，只是比较严重而已，不会有更糟的结果。在车站，有乞丐乞讨，我把身上所有的钱，包括妹妹的钱，都给了乞丐，祈求上天别给太坏的消息，祈求奶奶能平安无事。当我下了火车，父亲的朋友来接，他告诉我，奶奶昨晚就不行了。回到家，看到满院子的花圈与灵堂，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别人说什么再也听不到了。只记得当时被人扶着来到奶奶灵前，别人让跪下，我还莫名其妙的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过了好久，我才意识到出了什么事，立时嚎啕大哭起来。只是这次，再没有一位慈祥的老人安慰我，劝我别哭了。

转眼间，爷爷离去17年，奶奶离去10年了，我也已经35岁。现在，在上海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爱妻，并且即将为人父母，自己的父母也要当爷爷奶奶了。爷爷奶奶去世之后，我将对爷爷奶奶的感情转移到父母身上，尽最大可能让父母开心。孝顺父母，也就是孝顺了爷爷奶奶，这不是爷爷奶奶最想看到的一幕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多往事仍然历历在目。思念可以穿越时空，将你的记忆重新上色。爷爷奶奶永远不会离去，将陪我走遍世界任何角落。

爷爷奶奶，久别不见，我想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