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规矩（8）

祖父生前有一个原则：生活标准不能超越先人。比如说，母亲想为他添置一件新衣服，他就会说：“我的老人在世的时候，从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裳，我怎么能穿呢？”想单独为他改善一下生活，做点好吃的，他就会说：“我的老人活着的时候，从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能吃呢？”祖父一生勤劳俭朴，只知道埋头干活，吃穿方面从不讲究，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但再会过，也不至于先人没吃过的东西就不能吃，先人没穿过的衣裳就不能穿吧？似乎从情理上也说不过去。我不知道祖父这套理论来自何处，是古人有古训呢，还是发自孝心，饮水思源所致？反正我从未在古书上见过这样的说法。

其实，父亲对此也有不同的看法，他主张“吃过份饭，不说过分话，”意思是说，在生活标准方面不必过于拘泥于前人，只要不忘本，不洋洋得意的四处炫耀就是了。然而，他在祖父面前从不敢反驳。我呢，仗着自己是我这辈人当中唯一的男丁，恃宠而骄，也是唯一一个敢对祖父说不的人。于是，我就经常与祖父争论。我说：“如果按照您的理论，现在的人都还在过着猿人时代茹毛饮血的生活，反正谁也不能比自己的祖宗日子过得好嘛。古人讲究望子成龙，成龙干什么？不就是日子要过的比前人好吗？日子过得好了，就能光宗耀祖。这才是祖宗们所希望看到的。总不能上辈人吃糠咽菜，后面的子子孙孙都得跟着吃糠咽菜。要是一代不如一代，那才是真正的对不起列祖列宗呢。”我是祖父唯一的孙子，对我自然是宠爱有加，有了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也得省给我吃。我说：“你给我好吃的，我该吃不该吃？不吃吧，你就会训斥我，说恭敬不如从命，老人叫你吃你就得吃，不吃就是不听话；如果吃呢？按照您的理论，我爸爸都没吃过，我怎么能吃呢？”一下子说的祖父无话可答。父亲看见老人一副尴尬的样子，就会喝住我：“怎么跟你爷爷说话呢？还不赶紧出去！”我扮个鬼脸，赶紧溜了。不过，下次我仍然会与他继续争论。说得多了，他的思想也有所松动。母亲就趁机进言：“给你做了好吃的您就吃吧，都是小人们的一片心。”

后来，祖父果然有了改变，再做好吃的饭他也吃，好衣裳他也穿了。只是在吃之前，他都会自言自语：“过分了，我老人还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然后才开始吃。这种新的习惯，一直坚持到他去世，从未有一次间断。当时，我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样子，还觉得很好玩，偷偷地捂着嘴笑。成年之后，我才渐渐地体会到老人的内心，还是很受感动的：祖父固然有点过于执，甚至有点迂，但这不就是不忘本，就是饮水思源吗？不忘本的人才懂得感恩，才会好好地做人，这才是最大的孝道。不过，我倒是赞成父亲的主张：可以吃过分饭，但不能说过分话。有了这条底线，你才能够不忘本，懂得感恩，不让贪婪主宰你的内心，才能堂堂正正的做人。

                                                                                       2017-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