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少也贱,多鄙事,故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卑感,对非富即贵者多一层天生的敌意与抗拒;由此延及,对动辄某官某腕谬托知己者,也颇多不屑。因了这种性格,混迹官场大半生,赢得白眼滚滚,青眼却了无几个,一辈子夹着尾巴做人,笑不敢露齿,哭不敢出声,唯唯诺诺,窝窝囊囊,天生一副奴才相。当然,似我者非我一人,试看天下熙熙攘攘来者去者,又有几人不复如此?放下之后再看,其实何苦?现代人的隔膜感,直如森严壁垒,虽薄而不易破矣。倘若打破这一层隔膜,谁又比谁多点什么?以平等事之,则人间不知多几许暖色。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教育局为一蝇头小吏,因为平时爱涂涂抹抹,被主管第二课堂的卢玉景老兄拉去,忝列中小学生书画展评委,叨陪末席。评选过程中,一位文静女生因字如人秀而闯入我的视线,遂给一个不错的名次,并且将她的作品发在我主编的《九月》小报上。当时与她本人只是简单交谈过几句,此后就再也未联系过。多年以后,她到办公室来过一次,忘其因由,要我盖章。我于第一眼即认出了她,只是她旧话未提,觉得她大约陈事已忘,便例行公事,盖章走人而已。前几年,我已赋闲在家,老友冯君庆祥的老人去世,我在现场帮忙,教育局领导前来吊唁,在账房里我又见到了她。此时的她已是教育局副局长,以我的脾气,自然不会主动前去献殷勤。显然她也认出了我,主动与我说话,并提起了那次书画评选。我说:“你还认得我?”语气里是有几分讥讽的。而她却满脸的真诚,说:“当然认得。”她的真诚反而使我惭愧起来,显然以我的世故与积习,看轻了人的良善本性。不过,尽管如此,也不过略事寒暄,便各自走开,并无进一步拉拢之意。
年前,与宝春弟合作,作《为友人造像》系列,反响尚可。一天,宝春弟微信转来一篇文章《读【为友人造像】》,作者署名“蒋伟”,即当年写字之女生矣。文多过誉之语,汗我颜兮。其中提到与我相识的机缘,方知虽岁月已久,她对我还是认得的。对往事的回忆,让我顿生几分温暖。人们对于美好的东西,尽管不是刻意牢记,本性却是可以自动保存的,机缘的鼠标轻轻一点,昔日的页面即可呈现眼前。相认是缘,相近则是份了。认得认得,相认即相得。可惜的是,人往往是相认之后,并未在意,一份缘就轻易地擦肩而过。倘若能够珍惜并紧紧地抓住,认便有得,这世界便会平添许多暖意。
读蒋伟文章,斯时正寄身沪上,仅仅点赞而已,未置一词,以免桃李相报之讥。但每每想起,便有心底生春之感,遂记之,温暖自己,兼及他人,也算是一种心灵的回响,并非心存讨好之意。
2017,2,23,于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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