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上海已经一月,除了在女儿的带领下去了一趟朱家角与周庄,基本就是在家里待着。这里是新开发区,到处是直线加方块的水泥森林;虽然也有绿地与花坛,但经过人为的修剪,如花店里的塑料花,了无生趣,所以,根本提不起看一看的兴致。昨天下午,突然动了游兴,与老伴一说,她早就巴不得我出去转转,就很兴奋的陪我下了楼。
天气不错,天很蓝,如一匹巨大而柔滑的蓝缎;这儿那儿散着一些云,白得耀眼,似海面上白色的雪浪花。风温柔的吹着,仿佛阳春三月旷野的蛛网扫在脸上,痒痒的,很舒服。在雾霾笼罩下生活惯了,突然遇到久违的好天气,心也晴了。南方的冬天毕竟不同于北方,没有天寒地冻,没有枯萎光秃,路旁的树木依旧是绿的,一些植物甚至还长出了新的萼片。信步向前走,不知走了多远,突然见到一片宽阔的原野。绿荫遮蔽的村庄,白墙黛瓦的民居,清冽澄澈的小河,造型古朴的石桥······哪里是喧嚣的上海都市,分明是春色盎然的江南小镇。我顿时兴奋起来,兴致勃勃的走进了田野。田野四处皆碧,各种植物生长的很好,油菜,圆白菜,芹菜,蚕豆,以及许多眼熟却叫不出名字和一些根本没见过的蔬菜。有一种植物长得很高,绿油油的,一看就叫人喜欢。问一位正在在田里劳作的农妇这是什么菜?她很热情的告诉了我,但一口的上海软语,在我听来不啻于洋人叽里呱啦的外语,说了半天也没听懂。葫芦僧判葫芦案,只好一头雾水的走开了。
回到路上,有数台推土机在挖路边的沟,原来长得很好的植物被无情的翻到下面,其中就有正在开花的蚕豆。紫色的蚕豆花开的正盛,似一只只漂亮的紫蝴蝶栖落枝头,在微风里颤抖着,仿佛欲振翅飞去。然而在隆隆的轰鸣中,却被推土机无情的铲除,翻到了地下。这是在准备拓宽马路,因为这一代的田野马上就会被高楼大厦所代替,古老的土地被现代化的文明慢慢的侵蚀。冰冷的水泥森林里,还会生长出绿色的野趣吗?一想到这里,心情立即沉重起来,鼻子有点发酸。突然,老伴有了新的发现:有两个中年农妇抢在推土机前,采摘着即将被翻到地下的蚕豆秧的嫩叶。我上前问:采摘这些嫩叶有什么用?回答是可以吃,既可以炒了吃,也可以做馅儿。马上就会被毁掉,挺好的东西糟蹋了很可惜的,就采了回家吃。老伴听说,马上有了兴趣,随即也动手采摘起来,并要我也来帮忙。我迟疑着,总有一种破坏的犯罪感;但随即又告诉自己,破坏大自然的不是我,起码不仅仅是我;我不破坏,别人也会来破坏。我,一区区草芥,既不能挽文明于即倒,也不能解大自然之倒悬。采它,吃它,虽有助纣为虐之嫌,但浪费了终归可惜。一草一叶总关情,上帝恩赐给人类的点点滴滴,都不能随意委弃,委弃它的人是有罪的。于是,我硬着心肠,也动手采摘起来。娇嫩的叶片被狠心的揪下时,浸出点点乳白色的叶汁,我知道,那是它痛苦与绝望的眼泪。但是,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中国也不信,我信也没用。用它做一顿晚餐,算是它为人类做的最后一点牺牲,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类最后的晚餐。
抬头看天,不知什么时候云层突然厚了起来,风也料峭了许多。记起气象台预报的,上海将连续三天有雨,我就对老伴说:“咱回家吧。”于是,马路上行走着一个兴奋的妇人与一个落寞的男人。
2017,2,17,于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