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吃过饺子，照例第一个拨通了新疆哈密三舅家的电话，给他与三舅母拜年。三舅接过电话，照样是嗓门很高的说话。寒暄几句之后，我问起他的身体，他支支吾吾的说道：“也凑合，就是一只手与一条腿不太得劲，现在柱上拐了。”我一听，这不是栓塞的症状吗？但再追问，他不肯细说了，就岔开话题，叫我去新疆看看。我内退之后，曾几次提出去看他，他都不同意，说新疆形势太乱，不安全，有机会他会回来看大家。现在他主动提出要我去看他，估计是廉颇老矣，
又被栓塞过，想再回老家，力不从心了。
母亲上有两个哥哥，即大舅、二舅；下有一个弟弟，就是三舅；另有两个妹妹，就是二姨、三姨。母亲生前说的最多的就是三舅，这也许与姐弟俩有一段刻骨铭心的遭遇有关。1946年，共产党闹土改，外祖父家被定为地主成分。“
那算什么地主呀？”母亲对我们说，“你姥爷一辈子老实巴交，从不得罪任何人。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精打细算，攒了几个钱，置了四十亩地。他也照样起早贪黑，风里雨里地干活儿。”母亲认为，之所以被定为地主，都是因为那五间青砖房和高大的门楼。尤其是那门楼，盖得太扎眼了。土改对母亲一家造成的冲击是巨大的。那时，外祖父和外祖母带着未满周岁的二姨，被村里关押起来，家里的东西也都被分光了。大舅跑到沈阳当了工人，二舅也投了解放军；母亲和年幼的三舅被村里人“扫地出门”，栖身野外一个看场的小破屋中，寒冬腊月，连个门帘都没有，姐俩晚上被冻的根本就睡不着觉。那时，母亲未满十二岁，三舅只是个
几岁的小孩子。白天，她带着三舅去附近村里去要饭，要饭回来还得给外祖父他们送去。过年的时候，母亲居然从一好心人那里要来了一点白面，包成了饺子，回到村里，给人家说好话，借用人家的锅灶煮了，给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送去。在那种时候，过年不但吃了一顿热乎饭，而且还吃上了饺子。我真想象不出母亲是怎样做到这一切的。每当提起这段经历，母亲都会感慨的说：“真是难为你三舅了，那么小的孩子，遭的那个罪就别提了。”正因为这段经历，母亲对三舅另眼相看，话语中提起他，还难免流露出一种大姐特有的慈爱之情。多少年过去，说着说着还会出现口误，说“你三舅那孩子”如何如何。当时三舅也接近七十岁了，称其为孩子，虽属口误，但也暴露出姐弟情深的一面。三舅对这个大姐也是敬重有加。他性子烈，三句话不投缘便会发脾气，甚至还对我父亲着过火；唯独没见过他对母亲有半点不恭。
我有记忆的时候，三舅已经去新疆工作了，三舅母与军表哥还留在老家。小时候我常住姥姥家，军表哥就成了我唯一的玩伴。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当时在南院菜园里唱戏的情景。后来，三舅将他们接了出去，军表哥将他心爱的三件玩具留给了我：一只小皮球，给我玩了不久就煞了气，瘪了；一只口琴，直到1980年前后，才送给了三姨家的龙表弟；还有一只铜铃铛，父亲戴在牲口脖子上，后来不知所终。
在母亲生前，大舅与二舅都先后去世，娘家人就剩下一个弟弟。三舅一家去了新疆，因为距离太远，回来的少了。每当听说三舅要回来，提前好多天就睡不着觉，眼巴眼望的盼着。三舅回来了，姐弟两个聊天，一谈就是大半夜，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送走的时候，也是恋恋不舍，自己回到屋里还要抹一回眼泪。因为她身体不好，每次送别，都好像是诀别；送走后都要念叨：“你三舅这一走，就不知道还见不见得到了。”我每次都安慰她：“你说了多少次见不到，结果还不是见到了？”但母亲临终，到底是没有见到牵挂一生的弟弟。临去世前不几天还说：“看来我见不着你三舅了。”我说：“要不给三舅打电话，叫他回来一趟。”母亲制止住了：“算了，你三舅也不是小年纪了，动个身挺难的。”
母亲去世后，每次与三舅通电话，听到三舅的声音，就仿佛听到母亲的声音，心里很难受，那毕竟是母亲活着的时候最牵挂的一个人，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子女外最亲近的一个人。我每次说要去看三舅与舅母，其实都是出于一种替母亲还愿的意思。可惜的是，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未能成行。
这次，三舅主动要我去，我想我真的得去了。没有他的姐姐，我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与我有着血缘关系；更何况现在他得了病，我就更没理由不替母亲看望她留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
2017,1,29.
(2017-01-29 01:3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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