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酒——请注意，这里说的是“花子酒”，而非“花酒”。所谓的“花酒”，是指在青楼或者是普通酒馆摆下酒席，然后请几个歌伎陪座。在喝酒过程中，与歌伎采取各种姿势或者行一些淫秽酒令来助兴。其实就是逛妓院，找妓女陪酒，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泡妞”、“三陪”等等。这都是有钱人或当官的玩法，一般老百姓，想也不敢想的，没那个艳福。“花子酒”是指花子喝的酒。“花子”，雅称“乞丐”，也就是人们平常所说的“叫花子”，“穷要饭的”。酒本来是一种奢侈品，是阔人们的专利品，原本应该与叫花子不搭界的。在填不饱肚子的情况下，偏偏要喝什么酒，还要讲究什么格调、品味，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偏偏就有花子酒的存在。我见过最经典的花子酒，是一个远房爷爷，经济条件不好，偏偏爱喝酒，甚至有点成瘾。想喝就喝，不论时间早晚，也不管有菜无菜，抓起酒瓶子，对着瓶口就喝。我们晚饭后经常到他家玩，半宿拉夜他的酒瘾发了，抓了一把花生，就斜倚着柜子，边剥花生边喝酒。吃一粒花生仁，喝好几口酒，吃得香甜，喝的也香甜。村里还有个出了名的酒鬼，早也喝，晚也喝。到小铺里，打半斤白酒，等不及回家，在小铺里直接对着瓶子就喝起来，根本不要什么下酒菜，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就着菜喝酒，那不是真正的喝酒。花子酒当然不是庄稼人的专利，城里人也有。有一次，我陪一位朋友去找他的舅舅。他舅舅终生未娶，单身一人在一家机关单位看大门。我们去的时候，才上午十点多。见我们来了，他迎了出来，一手拿着半茶杯白酒，还攥着一根大葱，一手托着一只大碗，碗里有切成长条的腌萝卜，又粗又长，一看就知道是光棍汉子的刀工；指头缝里还夹着两根筷子。那腌萝卜青籽白瓤，大概连点酱油都没搁。他边吃边喝边走边与我们说话，四下里都忙活着。我一见他这全副武装的架势，忍不住就笑了，以致于朋友与他舅舅说了些什么都没听清。当时，看着那副自得其乐的样子，也勾起了我的馋虫，真想夺过酒杯来就喝一口。不过，毕竟不熟，没好意思。

其实，说到花子酒，很多普通人也都喝过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调到教育局工作。那时县市刚刚合并，大部分人的家属都没搬来，大家就都住在机关。一帮光棍汉，晚上闲着没事干，就琢磨喝酒。半夜三更的，哪里去找什么下酒菜？伙房里大师傅都睡了，翻出半筐黄瓜，噼里啪啦拍了半盆子黄瓜，回到宿舍里就喝起来，边喝酒边侃大山，经常到了凌晨三四点钟，瓶子里的酒喝光了，盆子里的黄瓜也吃净了，睡意也上来了，不知是谁说声散了吧，大家就都各自回屋睡觉。最寒酸的一次，没有任何可以下酒的菜，只有人家储存的一堆大白菜；最可怜的是连酱油都没有，只有半瓶子醋。白菜连切都没切，直接拿着白菜帮子蘸着醋，就喝起酒来，真的就成了“花子酒”。现在，人们提起那时的情景，还忍俊不禁，感叹道：那时喝酒，怎么就觉得那么好喝呢？

自然不是那时的酒好喝，而是那份心情好，气氛好。大家围坐在一起，尽情地说笑，尽兴的喝酒，那种气氛，那份温暖，是在其他任何豪华的酒席间所见不到的。说白了是气氛，是氛围，说深了是格调，是境界。后来，大家都有了家，下了班各自回家，一群光棍汉子喝花子酒的时代早过去了，只剩下一些场面上的应酬，去的是高档酒楼，喝的是名酒佳酿，吃的是南北大菜。酒固然是好酒，菜是好菜，但少了那份好心情。各怀鬼胎，自说自话，上面交杯换盏，呼兄唤弟，下面疑神疑鬼，拆台捣乱。这种酒，喝了还不如不喝，与喝花子酒那会儿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叫你说，你想喝哪种？

                                                                                             2016-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