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近来在写《老照片的故事》系列，我把家里积存的所有照片都翻了一遍，发现有些很熟悉的老照片都不见了，问老伴是不是她给收起来了？她说没有。我心里纳闷得很：明明有些照片前几年还曾看过，怎么突然就找不到了？昨天，老妹来，我提起此事，她随口答道：“叫咱娘给烧了。”我一下子目瞪口呆，真的傻了，忙问：“为什么？” 老妹告诉我，母亲去世之前，自知来日无多，便将她与父亲以及更上辈的照片一股脑都给烧了。当时，姐妹们问她为什么，母亲说：“留着它，将来的孩子们连这些人是谁都不知道了，谁还肯挂着？”

听了老妹的话，我一时无语了。除了为这些被烧掉的照片感到惋惜，更多的是一种悲痛，不是为照片，是为人。通过母亲的这一行为，我看到的是对生命的绝望。她知道自己走后，将会像死去的所有人一样，会逐渐的被后人遗忘，所以，就趁着自己还在人世的时候，把自己生命的痕迹都打扫干净。

母亲的想法，确实并非毫无道理。即以我自己为例，除了对曾祖父因为留有遗物还多少有点印象（当然，对这位先辈我从不曾谋面）外，再上辈的人怕是连想都不曾想过了。就连自己的祖母，只见过她的一张照片，其他的几乎就一无所知了。因为她去世的时候，我只有一两岁。有一次，姐妹们去上坟的时候，二姐站在祖父的坟前，突然说：“咱们光知道咱爷爷，谁也没想过咱奶奶。”大家一想，可不是真的？每年给爷爷上坟，却从未想过，其实坟里面除了埋着自己的爷爷外，还有自己的奶奶。原因无它，只是因为奶奶走得太早了，以至于在我们的记忆里淡到毫无印象了。连我们都记不得了，还能指望我们的后人们记得他们吗？

当然，这种遗忘也是正常的，人类的生命链条有无数先人组成，谁又能把每个链条的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呢？古人之所以有“五服”之说，大概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五辈以上，就连称呼都没了，只能笼统的称之为“先辈”“先人”。人们都想知道自己来自何方，连自己的先人都记不得了，又怎能说得清楚最初的起点？

母亲的做法也许是对的，虽然对我来说是一件极为遗憾的事。但我的儿女们还这样认为吗？当然，我知道他们会永远记得他们的爷爷奶奶，但是，他们的儿女呢？也许，人类就是在这样的不断遗忘中不断得以延续的。打扫自己生命的所有痕迹，也许是母亲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对人生大彻大悟之后，所做出的最为英明的决断。我们做不到这一点，因为我们尚未活明白。

                                                                                           2016-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