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像古语说的，来了个“干冬湿年下”，入冬以来就没下过一场像样的雪，闹得人肝火旺盛，流感肆虐，医院里的病人都要住不下了。人们早就盼着来一场雨或雪，清新一下空气，也降一降人们的肝火。结果是干旱了一冬，过年了，却来了一场雨。从早晨开始下，一直下到晚饭后。天阴的并不厚，雨下得慢条斯理的，是“润物细无声”的那种。屋檐开始淌水，滴答滴答不紧不慢的，弄出一点清脆如银铃的动静来，似乎也不难听。可惜我不是诗人，否则也会发一点雅兴，写出一些短短长长的句子来。不过，眼前的景象倒使我想起父亲生前最喜欢写的一幅春联：“楼外春阴鸠唤雨 庭前日暖蝶翻风”，说的大概就是这般意境。

说起写春联，那是父亲的拿手戏。过去农村认字的人少，在村里，父亲的书法是数得着的，所以，一到年节，写春联就成了父亲的一项义务。几乎从过了腊月十五就开始写，要一直写到大年三十。远远近近的人们，都拿了红纸与墨水来求“先生”，父亲也乐得答应，因为写字是他一生最大的嗜好，平时练字都是用过时的旧报纸，根本舍不得用红纸；如今，有人送纸送墨供他写字，他反而觉得像沾了多大便宜似的。母亲却有点不耐烦，因为摆的各处都是写好的春联，弄的人插脚不下，走来走去的很不方便。最可气的是有些人爱占小便宜，来要春联，却既不捎纸，也不带墨，而且，一拿就是一大卷，仿佛“吃狠户”似的。最不耐烦的是我，因为一到这个时候，我就不能跟小伙伴们去跑，去野了，只能在父亲目前伺候笔墨，抻纸折角的；不但如此，还要在堂叔的带领下，给近门近支挨门去贴对联。寒风凌冽，冻的出不来手，却还要硬着头皮刷浆糊贴对联。一直贴到傍黑，才算完成任务。堂叔一声令下，我这才如遇大赦，一溜烟的跑了。

也许是受少年时的这种影响，后来，我一直对写毛笔字有逆反心理。尽管工作使然，一辈子与笔墨打交道，却始终不愿意动毛笔，能拖就拖，能不写就不写；实在应付不过去了，就三下五除二的敷衍。尤其是有些人索要书法，我虽然面上也哼哼哈哈的应着，但一转脸就给忘到脖子后头去了；后来再见了面，人家“催债”，只好满脸难为情的赔礼道歉，但一转身仍然记不住。皆因如此，得了个难求的名声，好像会写几个字就摆多大谱似的。其实不是。后来再有人求字，我就干脆来个主动出击，说我有个原则，如果有谁家的墙上要挂我的字，我必须要一连请对方喝七天的酒之类。就是这样，写字仍然让我不胜其烦。

最不胜其烦的就是过年时写春联了。我们机关人多，索要对联的就多，一进腊月，就有人操持，也有的再三叮嘱，写对联时一定不要忘了他，他不在家也要给他留着。我嘴上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给你留着，留得住吗？每年只要一铺开摊子，一写就是五六天、七八天，买红纸一买就是四五百张。反正是公家的纸，公家的墨，不要白不要，谁来了就都会卷起一大卷子走。可苦了的是我，每天累得腰酸背疼，晚上都歇不过来，哎吆哎吆的，妻子问我怎么了，我说写对联累的。她说：“你就不兴偷偷懒，歇着写吗？”我苦笑一声：“偷懒？整天满屋子人逼着，我偷得成懒吗？”所以，离开机关工作，我最大的感触是终于可以不再写对联了。从此，我几乎不再动毛笔，除非是被人追着，不得已应付而已。即便是自己家的对联，也是在妻子的再三催促下，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划拉成的。

现在，人们知道我的毛病，再加上已经退居二线，没多少人再找我写对联了，我也乐得个清闲。只有个别朋友仍然愿意贴我写的春联。反正量不很大，也就应承下了。前几天，又有朋友要我写，今天冒着雨来取。感于他的虔诚，我只好写了。写的时候，看着窗外的霏霏细雨，想起了父亲生前写对联的情景，也想起来他最喜欢写的这幅对联：

楼外春阴鸠唤雨

庭前日暖蝶翻风

                                                                                                          2015-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