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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一个让你刻骨铭心的情景留存心底，成为你永远的柔软之地，以至于不敢轻易去触碰它。也许在多年后的某一个机缘，你会在不经意间蓦然记起那一幕，没来由的就会使你泪如雨下。我的一位好友，数年前曾经到北京采访一位女性老人。抗战时期，她曾经是交河县大队副大队长黄立荣烈士的情人。我的朋友就是为采访黄立荣的事迹而找到她的。当听到“黄立荣”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立即哭了。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在她心里会是怎样的一个位置，但在五六十年后听人提及这个名字的第一时间就哭了，难免令人唏嘘不已。听到朋友述说这一情节的时候，我也哭了。当时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泪，许久之后，才意识到，它触碰到了我心中那柔软的部分。

我的心里当然也是有那样一个场景的。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个中午。那时，我在公社水利建设队干活，每天推着小车推土，虽然很累，但毕竟年轻，心还是活泼的。中午吃了饭，就找借口到一个不大的塘边去转悠，也想像戴望舒那样，遇到一个结着愁怨的丁香般的姑娘。那个姑娘是我的同学，她的家境很好，与我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寒家出身的我不敢有什么非分的奢望，但又管不住自己的心思，总会不自觉地来到她家旁的这个水塘边，希望等她出来的时候，能够远远地望她一眼。我知道这个想法挺傻的：大热的中午，又没有约定，你怎么能奢望人家会在此时出来让你专门看一眼呢？可我就是那么希冀着，就那么傻傻的去了，却又偏偏的遇到了。

那天天气很好，日头固然很毒，但天空的蓝仿佛把人心头的热意拂去不少。塘里的水很清亮，让人一眼看到底，连水里的水草都看的清清的。水草间有鱼儿在游动，时而活泼，时而安静，仿佛女孩子的心事，让人捉摸不定。塘边有几株柳树，还有几株枣树，结着不多的半红半青的枣子。树桠间，不知疲倦的知了在叫，成千上百只一起声嘶力竭的叫着，那尖而细的声音，铺了厚厚的一层。她果然出来了，端着一只装满了衣服的洗衣盆。她身上穿的什么，说实话，我实在是记不得了，或许当时只顾看人了，根本就没有顾得看她身上究竟穿的是什么衣服。但在我的意识里，我宁愿把她想象成穿着一件洁白的连衣裙，与她颀长而白皙的肌肤相得益彰。当然，她白皙的脸上也不是一味的白，两颊间肯定有一点嫩色的红，益加衬出少女的美丽。这是我想象中的样子，现实中也应该是这个样子。她端着洗衣盆来到塘边，开始洗起衣服来，斑驳的树影照在她的脸上，倒为她的妩媚增添了几分灵动；细长的柳条垂下来，被风吹得拂在她的脸上，她的眉头蹙着，用手把它拨开；我恰好看见了她那紧蹙着的眉头，却把我的心拨动了。其实我是很想走向前去，与她说几句话，听听她的声音的，而且，我也绝对可以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那样做，但出于少年的懵懂、羞涩与敬畏，我鼓不起那个胆子。只是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屏住呼吸，不错眼珠的看着。此时天地静穆，为我少年的心事增添了一种神圣感。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的衣服洗完了，端起洗衣盆向家里走去，我依旧没有动，只是用眼神追逐着她的身影，一步步远去，直到她进了家门，咣当一下，门被关上了，把我青春的萌动也关在了门外；而我，把这又苦涩又甜蜜的一刻，也关在了我的记忆深处，直到上面布满了岁月的尘封。

她后来跟随她的父亲去了遥远的彭城。期间。我们也通过音问。有一年她回来探家，曾经专门来看过我，我请她吃了一顿肉炒辣子就馒头；她回南方时候，我到车站送她。在明亮的夜色里，我与她在车站周围散步，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临分别，她主动伸出手来，我赶紧握住。这是我们交往多年仅有的一次肌肤之亲。又过了许多年，我听说她患了癌症，为此我给她还打过一次电话，说想去看看她。她用很伤感的语气说：“别看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你看了会烦的。”而我居然就真的没有去，直到过了很长时间，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她走了。究竟什么时间走的，他也不知道。那天，我喝了不少酒，别人觉得奇怪，我说没什么，就是想喝。

闲暇的时候，我有时也会想起她，妻子也时常会提起她，并说她要是活着，咱一定要去看看她。当然，这也是永远不可能的了。但塘边浣衣的那个倩影，是永永远远的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定格在我的人生深处了。

                                                 2015-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