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了，要提前准备过冬取暖的煤。这是坚持不住楼房而住平房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因为我家所在的龙屯，早已列入了拆迁计划，市里不再安排集体供暖，所以，冬天的取暖问题必须由自己解决。

星期天一早，妻子就说：“上午去买煤，反正离家不远，你也去，帮我盯着点儿秤。”我们家历来实行男主外女主内，家里的事我从不过问，买粮买煤这类事情都是妻子一人解决。如今赋闲在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给妻子搭把手也是应该的，我就答应了。

这是一家私人煤厂，规模不大，孤零零的几堆煤堆在那里，看来生意也很冷清，只有我家一个主顾。我去了其实也没什么活儿干，妻子与煤厂的女老板聊天，只有一位送煤工在往事前准备好的编织袋里装煤块。装煤、送煤、卸煤都是送煤工一人的事，费用已经包含在煤钱里面。这都是事先约定好了的。

送煤工是个的瘦小的干巴老头儿，因为常年与煤打交道，弄得脸上身上黑乎乎的，乍一看仿佛已经年近七十，一脸的苦相，满脸的皱纹密麻麻的，像张蜘蛛网；一张嘴，露出稀稀拉拉的几颗黄牙，上面还沾着被风吹进去的煤末儿。只是他的身手还很矫健。他送煤的工具就是一辆小驴车。我很好奇的是他装煤的过程。本来一个人往袋子里装煤是很困难的，既要挣口袋，又要装煤，两只手根本无法顾及。他倒很聪明，特意用钢筋喊了一个铁架，把口袋口儿往铁架上一套，袋口儿就自然张开了，他手持一张大铁锨把煤块儿装进里面。装满一袋，扎好口，再装另一袋，两吨煤要足足装满四十多袋。

我在闲着没事，就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闲聊。他很健谈，说他干的这一行，越来越不好干了，生意越来越少。我问原因，他说楼房都是集体供暖，用煤量大，根本用不着他这样的小驴车送煤；他只能给平房用户送。如今到处都在搞拆迁，平房住户越来越少，私人买煤的少了，他送煤的生意自然也就冷清了。他指着煤厂空落落的大院子说：“你看，一天也没几个客户，养不住人啊！”他说，没办法，只好同时负责好几个煤厂送煤的活儿，哪个煤厂来生意了，一个电话过来，他就赶着驴车赶过去。即便是这样，一个月下来也没多少钱好挣。 

“眼下这营生，饿不死，也撑不着，凑合活着呗！”说到这里，他苦笑着说：“都叫俺们是倒煤的。倒霉倒霉，可不就倒霉嘛。”

说着话，口袋已装完，就开始装车。这么个小干巴人儿，手脚还利索的很，搬起五六十斤的煤袋往车上装， 看着一点也不费劲。妻子走过来想给他搭把手，他连连谢绝。拿了人家的钱，给人家干活，是他的人生信念。

妻子看着他麻利的背影，用羡慕的口吻对我说：“你看人家这么大年纪了，体格多好！”我随即问他：“师傅，您今年高寿啊？”送煤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说不上高寿，今年五十八。”我有点惊讶，随口说道：“呀，你才比我大两岁啊？”他马上接了一句：“受大累的，显老啊。”妻子随即改变了话题：“人家只比你大两岁，你看人家干活，像个年轻的；你再看看你，肥猪似的，走两步道都喘大气。”说到这话题，我就无话可说了。是，这些年坐在办公室里，从不参加任何运动，空长一身膘，手无缚鸡力，而且“百病缠身”，与人家简直没法比。确实，这多半辈子，不论吃的穿的，可能他都不如我；可是，这又怎么样？你嘴上有福了，体格却完了；人家吃的穿的差点，却有一副好身体；你呢，说不定会比人家少活许多年。比较比较，到底谁赔谁赚了？

听到这个话题，他的眼亮了，脸上出现了带有自豪意味的笑意：“是啊，俺们这号人，别的都不行，就是有个好体格。”

装好车，过完称，妻子头前带路，他赶起小驴车跟着往我家送煤。等我结账付完钱，他们已走出老远。我紧走几步，想赶上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没能赶上。只听见四只驴蹄踏在坚硬的马路上，发出得得的声响。他赶着驴车，快步走着，渐渐地，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2014-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