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话新提》(31)
作为中国历史的一种主要写作方式,“春秋笔法”历来受到人们的追捧。
所谓“春秋笔法”,是说孔子编写《春秋》、记述历史时,暗含褒贬,行文中虽不直接阐述对人物和事件的看法,却通过细节描写、修辞手法和材料的筛选,委婉而
微妙的表达作者的的主观看法。简约地说,就是寓褒贬于曲折的文笔当中。这种写法,固然有一定的好处,“寓褒贬,别善恶,以定名分”,然而,另一方面,就因
为历史被掺杂了充满儒家思想的“褒贬”而变了形,走了样,使后代的人们对历史如雾里看花,甚至被误导。就以“崔杼弑君”为例。崔杼是齐国的大夫,因弑齐庄
公,被史官写史时直书“崔杼弑庄公”。我们知道,所谓“弑”,是指臣杀君、子杀父母,在古代属于十恶不赦的大罪。崔杼当然不愿让史官这样写,就接连杀了三
个史官。当后来听说有位“南北氏”准备捧着简册日夜兼程的赶来准备续写的时候,终于下不去手了,于是,齐史方才定性为“崔杼弑庄公”。
表面上看,史官不赞一词,不贬一语,可是,一个“弑”字却表明了作者的倾向。在这貌似客观的描述下,却隐蔽了事情的真相:崔杼为什么要弑庄公?弑的有理无
理?当然不能排除政治争斗的因素,但事情真正的起因,还是庄公给崔杼戴了“绿帽子”。庄公不仅与崔的夫人棠姜私通,而且,还到处以此炫耀,并把崔杼的帽子
到处送人(估计这就是“绿帽子”的起源)。试想,崔杼作为堂堂七尺男人,且重权在握,如何能受得了这口鸟气?庄公也是欺人太甚,骑在人家脖子上拉屎,岂不
是找死?尤其是崔杼称病在家时,庄公还要借探病为由来找情人。大概棠姜也觉得他太过分了,就躲在屋里不肯出来,庄公居然抱着柱子唱歌。这明目张胆的挑衅,
终于激成了大祸。当崔杼的手下冲出来时,庄公吓得想跳墙逃走,结果还是被杀了。按理说,崔杼的“弑”庄公,实在是被逼无奈,换了谁,也不会咽下这口气;庄
公被杀,实在是咎由自取。可是这么大的冤情,却被史官的一个“弑”字给“屏蔽”了,使得后世的人们,只知道崔杼是弑君犯上的恶徒,庄公的恶行却被无言的抹
杀了。
儒家历来是主张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的,所谓“讳”,其实就是“隐恶扬善”,只说好话,不提坏事。做了多大的坏事也不能说。这样写出来的历史能是
客观、公正的吗?而且,“尊者”、“亲者”、“贤者”......要为这么多的人而“讳”,那史书的可靠度就可想而知了。这样做的最终结果就是曲解历史、
歪曲历史,掩盖了历史的真相。其流毒之广,及至现代,一部历史后面,隐藏着多少冤魂怨鬼!难怪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里说:“我翻开历史一查,这里面没有
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写着两个字是‘吃人’。”信哉斯言!
与“春秋笔法”相对的,是“太史公笔法”。太史公,也就是司马迁。司马迁的《史记》为世人所称道,被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太史公笔法”体现
了作为史学家的“实录精神”:从人性出发,设身处地的写出特定人物在特定语境中的必然反应,竭力还原历史的固有面貌,不隐恶,不为讳,秉笔直书。这才是史
学的正道。可惜的是,史学家真正做到想司马迁那样,是难于上青天的事,而胡乱编排历史的事却太多了,其谬种流传,殃及当今;篡改之风,于今为烈。君不见,
毛朱会师被改成毛林会师;开国大典照片被屏蔽了若干人;共产党八年抗战成了一枝独秀;建国后多少骇人听闻的案件其实是子虚乌有……
事到如今,要想让历史留下其本来面目,如果仍寄望于所谓的“春秋笔法”,恐怕就有点南辕北辙了。可惜,我们无法起司马迁于地下了。其实,就是司马迁活在当今,此一时,彼一时,恐怕他也难以再写出《史记》的续篇来了。否则,《史记》也就不会称为“绝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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