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雪就落下来了。妻子在院子里喊：“下雪了！”我赶紧出屋去看，雪花果然飘得正紧。地上已然积起了厚厚的一层，房顶上，墙头上，门楼上都变白了。不知为什么，天空却变成红的，仿佛哪里着了火一样，红彤彤的；院子被雪映得也明亮了许多。没有风，也不算冷，透过屋里射出来的灯光，看见一群群如处子般的静穆的雪花，悄悄地从高处飘落，无声无息的在地上。仿佛它是特意来为秋天收拾残局，用自己的洁白遮掩了地上的一切丑陋与狰狞。葡萄架以它网状密集的枝蔓，接住了雪花，积成一层白顶子，看上去就像是童话里的小木屋；早已落光叶子的柿子树，安静地站在雪地里，黑色的枝条上被雪镶上了一道银边，在灯光的照射下，黑白分明的有些刺眼。我从枝条上采了一点积雪，放进嘴里，凉凉的，有一丝雪的清香。

盼望这场雪已经很久了。自打入冬以来，还未下过一场像样的雪，不但使具有诗人情怀的文人们失望，以为是消解了吟咏的雅兴，就是忙得四脚朝天的普通百姓，也是满口的怨言。老不下雪，人就容易得病。花钱遭罪不说，还耽搁出门挣钱。几天前，气象台就预报说这两天有雪，人们像光棍汉子盼媳妇似的盼着，仿佛一场雪就可以扫走一切的晦气，带来所有的好运。如今，它终于来了，虽说有点姗姗来迟，但毕竟是来了，来的很好。

小时候，我总盼着下雪，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因为一下雪，道路难行，就可以不跟着大人去走亲拜年了。过年走亲其实是很烦人的，不仅是要到处磕头，而且没完没了，亲戚多的人家，光是走亲就要过了正月十五。一下雪就好了，就不用走亲了，与小伙伴们打雪仗、堆雪人，往伙伴们脖领子里塞雪团......，总之，可以撒着欢儿的嬉闹。我最热衷于煮雪水。用搪瓷缸子盛满雪，放到炉子旁去烤，不一会雪就化了。那时村里小卖部卖一种“糖精”，放几粒在雪水里，马上就融化了，雪水就变成了甜的。这种甜水，几乎是我们童年时代最大的奢侈了。

人是一天天变老了，从过去活蹦乱跳的小孩子变成了老气横秋的半大老头子。然而，那雪却是一成不变的不紧不慢的下，依旧是当年的晶莹剔透，洁白无瑕。在这个越来越变得丑陋不堪的世界上，我相信，那蝴蝶般的雪花是上天派来的使者，洗刷大地，温润心灵。假如真的没有了它，这世界将会是怎样的一副土头灰脸啊！

雪还在下，妻子在准备明天扫雪的工具。我说甭费那么大的心思，扫一条能走人的小道就行了。妻子问那满院子的雪怎么办？我说不怎么办，就让它那样，化完了拉倒。妻子不明白我的心思，不满的嘟囔了一句，进屋去了。

我独自站在雪地里发呆，雪花刮在脸上，钻进衣领里，我浑然不觉。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变成一个雪人的。

                                                      2012.1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