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苦
(2012-12-05 06:59:54)分类: 小说 |
当秦疤瘌喊道“把大地主陈宝善押上来”的时候,主席台下立即安静下来,人们的目光都在寻找着姑姥爷的身影。只见早已吓得面色如土的姑姥爷被五花大绑,由两个持枪的民兵一手按头,一手夹着胳膊的押上台来。秦疤瘌走过去,从背后照着姑姥爷腿上就是一脚:“跪下!”我姑姥爷扑咚一下就跪在那里了。陆强看得清楚,他对着康平点了点头,满意的说:“嗯,这个秦疤瘌还行!”
诉苦开始了。当陆强喊出“第一个上台诉苦的是:秦老安”的时候,秦老安因为耳背,根本就没听见,当别人捅捅他的胳膊,告诉他要他上台的时候,他才如梦方醒似的颤巍巍的向台上走去。前两天康平曾经找过他,一说要他上台,就立即吓得他两腿直打颤,说什么也不同意。康平对他讲了半天大道理,连哄带吓唬的,他还是半明白半糊涂的,只是吓得连连点头。今天一大早,秦疤瘌又跑到他家里再次关照他到了台上应该怎么说,他还想打退堂鼓,秦疤瘌急了:“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往后抽?告诉你,今个儿你要是不听话,分地分东西的时候,连根柴禾刺儿也没有你的,还得让你上台给陈宝善陪绑!”秦老安这才不敢再争辩下去。如今真的到了台上,他那里见过这种阵势:早已吓得脑子里一片空 白了。康平看出他的心思,就和颜悦色的劝他别着急,慢慢讲。过了一会儿,他嘴里还是支支吾吾的,不知该说什么:“我……我不会说……”
见到这个情景,陆强对康平很不满意,觉得康平事先没做好工作。他又冲着秦老安说道:“你就说说陈宝善是怎么欺负你的!”
看他一副茫然的样子,秦疤瘌附到秦老安的耳朵上去说:“你就说说陈宝善是怎么欺负你的。”
一听秦老安的话,秦疤瘌先急了:“那天我怎么教给你的?”
康平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发火,就耐心的启发他:“你说说,你在陈家扛活的时候,老地主对你好吗?”
“好,好,东家待俺们可好了,东家吃什么俺们就跟着吃什么。”
秦疤瘌小声地问:“东家就没有扣过你工钱什么的吗?”
秦老安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是说,东家扣过你工钱没有?”秦疤瘌没好气的说。
“没有,没有,人家到时候就发工钱,一天也没耽误过。”
康平一看这事要砸锅,就更不敢着急了,只得慢慢开导:“他平常就没打过你骂过你吗?”
“没有没有!人家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别看脾气大,对待俺们这些下人们可从不发脾气,有时候还诚信敬意的给俺们做好吃的。”
“别说了!”陆强气得嘴唇直抖:这哪里是诉苦?简直是为地主评功摆好来了!康平看着陆强铁青的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听陆强压着火气说:“叫他下去,换另一个!”
第二个发言的是田二娥。她倒痛快,人还没走到台中间就开始控诉起来。她详细地说起了当年她与陈家两家的孩子打仗,陈宝善如何拉偏手,如何打了她的孩子一巴掌的经过。说到委屈处,还真的掉下泪来。她大声的质问早已吓得要昏过去的姑姥爷:“你说说,你一个大老爷儿家,打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不是欺负人是什么?你不就是仗着你家有钱吗?你家的孩子是孩子,穷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啦?”
这时,台下的人们早已议论开来。当年那件事,早已被田二娥嚷嚷的人人皆知了。人们也知道,陈家老太太也赔礼道歉过,还送了不少东西。如今,田二娥仍然不依不饶的把这旧账翻出来,人们都觉得这是拿着不是当理说,有点太过分了。
下面诉苦的是杜文起。这是个六十来岁的男人,说话啰里啰嗦,吐字含混不清,再加上声音很低,仿佛在那里自言自语,别人即使听见了,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诉苦的内容倒真是够苦的:先从自己一出生家里就如何贫穷说起,又说到五六岁就跟着娘四处讨饭;七八岁时爹与娘双双患病去世,直到四十多岁才娶了一个要饭的小姑娘为妻。当他的女儿出生的时候,妻子又因难产死去。好不容易把闺女拉扯大,前几年闹日本鬼子,被鬼子糟蹋了。闺女羞恨交加,痛哭一场后一头投进了滹沱河。从此,老汉一人孤苦伶仃的过日子。本来说话声音就低,加上啰里啰嗦说不清楚,人们只见他嘴唇在动,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后来人们也就不听他的了:他在台上说得眼泪横飞,大家却在下面聊得眉飞色舞。 康平几次提醒他大点声音,他照样自顾说自己的。陆强离得他最近,侧着耳朵使劲的听,连猜带蒙的才听出个大概。可他只是说自己是如何如何的命苦,却没提陈家一个字。陆强就不断插话,想把他的话题引到地主身上。不知他是听不清还是什么,永远是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讲。陆强看他一副冥顽不化的样子,索性也就不管他了,任凭他说些什么。一直讲了大概有一个来钟头,他才把嘴停住,不知是再接着讲,还是下台,就用迷茫的目光望着主持会的康平发呆。康平早已听得不耐烦,要不说看陆强听得那么认真,早就把他轰下台去了。一见他在台上发愣,康平就顺势让他下去,有请下一位发言者上来。
接着上台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名叫罗三,外号罗瘸子。他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村里人都知道,他是那一伙二流子中的一个。这小子从小没爹没娘,就像没人修剪的小树,愿意怎么长就怎么长,养成了一身的臭毛病,好吃懒做,坑蒙拐骗。他的腿瘸,就是因为有一年的晚上,拿着麻袋去偷陈家的小枣,被打更的发现,两人就厮打起来。正当他要逃的时候,被打更的一棍子打倒在那儿。等别的人们来了才发现,一条腿被打骨折了。尽管陈家出钱给他看病,最后还是落了个瘸子。罗三自己认为正是因为这个,才没有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所以,他一提起陈家来,就恨得咬牙切齿。现在,一听到主席台上喊他的名字,赶紧往台上跑。到了台上,二话没说,照着跪在那里的姑姥爷脸上狠狠地抽了 两巴掌,嘴里还恶狠狠的骂道:“你这个狗地主,我看你还逞什么威风!”
这两巴掌,弄得人们错愕不已,心想一个年轻人怎么可以对一个老年人下如此狠手。陆强倒是用一种欣赏的目光望着他,心里说:这个小伙子有点勇气。要想打开工作局面,就需要这样有勇气的人。接着,罗三就义愤填膺的控诉起大地主陈宝善是如何欺压他的罪行来。他只说陈家的人是如何欺负他,残酷的打断了他的腿,却只字不提自己为什么挨打。不知详情的人乍一听觉得他挺可怜的,知道底细的人却在底下暗暗的发笑,因为罗三在大家眼里人品是太次了。说到自己被打后是如何痛苦,没人伺候又是多么可怜的时候,他居然真的痛哭流涕起来。这时,秦疤瘌就按照事前陆强的吩咐,举着胳膊喊起口号来。尽管他喊得很费力气,台下响应的人却寥寥无几。
康平觉得此次大会的目的已基本达到了,与陆强交换了一下意见,就命令把陈宝善押下去,然后,就宣布大会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