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钩沉（94）

    石匠姓李，小名柱子, 说话结巴, 人称” 结巴柱子”。

    此石匠非彼石匠，平原地区的石匠不同于山区的石匠，主要的活儿只有两桩：一桩是做打土坯用的石杵，即用一块石头，凿成或长条，或囿圆形状，上有一孔，按上木柄，用来在坯模内砸土成坯；另一桩，也是最主要的，是“打磨”。 过去人吃的面粉，都是用石磨来磨，即垒一台子，上置一硕大的木制磨盘，将两个磨扇安在上头。磨扇上下相接的一面，凿出条纹，上扇凿一孔，粮粒顺孔而下，然后转动磨扇，上下磨纹相磨，将粮粒磨成面粉。天长日久, 磨纹被磨平, 粮粒就不易被磨碎, 这时, 石匠就派上了用场。他的任务之一就是将这些磨纹加深。因此，关于结巴石匠，村里至今还流传着一则关于他的故事。据说，上世纪五十年代，“结巴柱子” 来到北京打工，当时，正值修建人民英雄纪念碑，招募石匠。他前去报名。负责招工的官员一看他偌大年纪，且有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就同意了。第二天，派“小蛤蟆车”（ 小轿车）来接他。他哪里坐过这种高级车辆？上了车，他想直身伸个懒腰，脑袋一下子撞在车顶上，撞出一个大包来。到了工地，一看让他雕刻纪念碑上的画面，立刻蒙了，连称自已干不了这活儿。别人问他：“您不是石匠吗？”他越急越结巴：“我···我···我光会打···磨，还····还···会凿···凿···杵子上那···那···那个···眼儿!”

    这故事当然有人们演义的成分.。但是，你可别小看了他会的这两件活儿，尤其是“打磨”。 要知道，这石磨可是人们生活中离不开的工具，因为平原地区石匠少，十里八村也就这么一个，因此，平时还真少不了他。他长得五短身材，面阔而黑，嘴巴倒是挺大。加之常年猫腰干活儿，腰成了罗锅，看人时，眼皮直往上翻；走起路来，颇象一只大猩猩。平日里，经常可见他身背褡裢，里面装着锤子、钎子等工具，在附近的村庄之间走动。说实话，在村里，他的口碑不怎么好。因为他脾气倔, 说话难听, 还有一件, 就是他的嘴特别“刁”，谁家请他去打磨，稍微招待得不好，他就会耍脾气，故意将活干得粗糙，将磨弄得凸凹不平，磨面时，粮食粒儿就磨不碎，只好再去请他。因为除了他，没有别人会这种活儿。当时，我正在村里上小学，经常和小伙伴们跟在他的屁股后头，大声学他说话：“我···我···我就就爱吃····红红···红白肉，还···还还爱吃···槽槽···槽子糕！（蛋糕）”他见我们学他，就追着我们要打。可他哪里追得上我们？我们跑一段，又返过身来，继续气他：“我···我···我给六···六爷打磨，我···我一看···看饺···饺子少了，我···我一···一口一···一个，两口仨，三···三口···七···七十二个···加···加八个!” 他拿我们没办法, 气得他跳着脚地骂, 我们却高兴得哈哈大笑.

    别看我们孩子敢惹他，大人们却不敢轻易惹他，因为一旦把他惹急了，真的就让你的磨扇不转。所以，谁家的磨钝了，请他时还必须恭恭敬敬地，口称“柱儿爷”， 他才肯磨磨蹭蹭地动身，中午，还要管他一顿饺子，少不得还得筛上一壶热酒。当然，一转身，人们就会冲着他的背影骂一句：“缺德吧，你就！养个孩子也没腚眼儿！”

    他有两个儿子，分别叫“大臭”、“ 二臭”， 腚眼儿倒有，可是，却始终不肯喊他“爸”。 过去，人们没事的时候就爱蹲墙根儿，结巴石匠也不例外。中午，大臭来叫他回家吃饭，站在胡同口，喊一句“吃饭啦！”然后，转身就走，他也只得蔫蔫地回家吃饭。久而久之，大臭只要在胡同口一站，连喊都不喊了，他也赶紧起身回家。谁也弄不清他的儿子为什么不管他叫爹，有人幸灾乐祸地说他“损得”。

    结巴石匠有手艺，却受了一辈子的穷，尤其是后来有了“火磨”（ 面粉机），人们再也用不着推磨磨面了，盖房也改为用砖，不用打坯了，因此，他这个石匠也就渐渐地失去了用武之地，以至于到最后，他这个行当自然也就绝迹了。失去了用武之地的石匠，失去了人们的巴结。心情愈加郁闷，日子过得愈加不好，最后，终于抑郁而死。他死得悄无声息，也没有人感到他的缺少，也没有人为他唉声叹气，只有一班孩子们，在他死后很久，还在学着他的口气取乐儿：“我···我···我就···就爱吃···红红红白肉，还···还···还爱吃槽···槽···槽子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