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创造的学科中,引起争议最大最长者,大概非哲学莫属。关于研究对象,关于体系结构,关于语言符号,关于文体样式,关于流派归属,关于学科定位,关于是否科学,甚至,关于自身是啥,一直都在争,从来都在争,永远都在争。
于若干无解的争议中,哲学有无用处,也是从来在争、从来没定论的老话题。从哲学诞生之日起,就有人说哲学有用,且用处极大,及至到处向人游说推销,教人哲学或智慧。同时也有人说哲学无用,且学了害人,及至嘲笑沉缅于哲学的人。若古希腊哲人泰勒斯,因陷入哲思掉进坑里,竟遭彼时最无地位的女辈耻笑。
两三千年过去,哲学在争议中延续。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哲学家诞生,同时也有哲学流派问世,哲学似不可能像经济学那样兴旺,但也似不可能走向消亡。无须特别予以保护,不论是政府还是政党,须不着操这份儿心。关键是,无论何时何地,对于哲学,喜爱者依然爱得难以自制,不爱者依然讨厌得无以复加。当然,似乎讨厌者居多。尽管他们很大可能恰是因不知而讨厌,然而这更像是哲学的悲哀:人家连知也不屑,就先讨厌了,属于无条件讨厌。
在这个只娱乐不思考的时代,每每传进耳朵的消息,也总是予哲学明显不利。近如前年,浙江大学本科毕业,五千余学子中,哲学专业仅三人。世人不免纳闷,一个专业咋可能只招三个人?又不是硕博二士。进一步得知的原委令人悲中从中来:四年前,浙大招生时,哲学专业招得三十人,整整一个班,尽管多是“服从调剂”。只是新生“打通专业”一年后重选志愿,仍然愿意学哲学的,就只剩下后来那三人了。
每年高考成绩出来,就有大量分数尴尬或微妙的考生,会因哲学专业收分低而对哲学有那么点意思,但大多也抱定
“先进去再说”的主意,真正的想法是一年后像上述浙大学子样。也有极少数考生,不知啥时、以及咋会爱上了哲学,决心填报哲学专业。这时,他们通常就会遭到父母、老师,以及朋友的反对。
上月26号的《南方周末》,就刊登了这样一个考生的郁闷,标题就叫《别劝阻我读哲学》,重要段落有:“高考结束之后,自以为能够轻松了,没想到专业选择成为一个比备考更棘手的问题。我喜欢读书写作,对哲学专业情有独钟。可旁人却说:‘小小年纪懂什么哲学?’极力劝阻我即将做出的选择。……”可喜的是,该生似乎在密集的规劝和反对声中,反倒坚定了自己的选择:“我喜爱的只是里尔克的焦虑尼采的绝望,无关他人;我梦想的只是插上哲学的翅膀,在五大洋的天空肆意翱翔以饱览蔚蓝,无关降落;我期许的只是通过哲学来触摸人生,在庞大的社会中葆有自己独享的欢愉,无关是非。”
从这位考生的叙述中,人们不难发现,哲学其实还是有用的。甚至对某些人来说,是非常有用、极其有用、超过通常用的用,也许就是传说中陈云说的“无用之用是大用”。当然,大用也好,小用也罢,此时哲学对于特定人,用处全是之于心灵、之于灵魂、之于精神,像极听贝多芬一场,或进教堂一次。按上述那考生的意思,就是与世俗、金钱和是非三无关。
不过凭世风推测,该考生要过他爹他妈及旁人的关,恐怕也不容乐观。换言之,不除该生最终只保持对哲学的心仪,屈从于强大而功利的现实,填报个金融、财经或管理神马的。毕竟,若是男生,四年后就会面临房、车、妻三大世俗问题,解决得了才能有尊严地活在这纷纷扬扬的世上。若是女生,四年后也会面临嫁、育、扮三大切身问题,解决得好才能在这被各种眼珠子无缝关照的世上,活得自在或精彩。
或许真正只有超越了世俗或功利,才能够真正谈得上喜爱哲学,或研究哲学。甚至不妨可以反过来说,只有真正喜爱上哲学、钻研进哲学,才有可能超越世俗或功利。
只可惜,那样的人,就确实不是一般的人了。今世这方面的典型,男人是奥巴马,女人是朴槿惠。想想这两个名字,一般人就该知道,啥叫成功不可复制了。
奥巴马是注定要伟大的男人,因此虽然少年或青年时期经历了许多的不堪回首,都通通变成最终走向成功的必要铺垫。其心中对哲学的喜爱或哲学对他的影响,决定着他在恰当的时候做出恰当的决策。比方他那个著名的回到父亲故乡的寻根,那不是血缘的寻根,而是灵魂的定位,是通常只有哲人才会做出的决策。在那个父亲备受乡村们尊崇的非洲乡村,他从已经过世的父亲以及他那众多叫“奥巴马”的乡亲那里,找到了下步人生的起点和突破口,重归美利坚的奥巴马于是焕然一新,变成一个立志伟大的政治动物。
有人说影响过奥巴马的哲学,有伊斯兰,也有佛。井民孤陋寡闻,没见过这方面的确证。但从他两次登大位后学界的研究看,如今那些体现在他的演讲和行事风格中的哲学,却是多人认定的欧洲近代哲学和美国本土哲学。
哈佛大学克龙彭伯格先生拉出个名单,大都是被视为对奥巴马影响至深的哲学家:马克斯.韦伯、尼采、梭罗、罗尔斯等。当然,还有别的史学家、经济学家、政治学家等。梭罗、韦伯、罗尔斯等,对奥巴马影响极大,这似乎不难理解,毕竟他们的思想对当今整个西方甚至世界的影响,都极其巨大。关键是,那个曾经因影响了希特勒的狂人哲学家尼采,怎么也影响了奥巴马?要知道,尼采哲学的最重要特征,按照雅斯贝尔斯的说法,便是“脱出常规”,按世俗的解读,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以病态的目光看世界,以破坏的方式毁世俗,以狂放的言辞贬世人,所有这些,都是大革命前夕的激进思想家们所爱,或希特勒那样的政治狂人所喜,怎么会跑到奥巴马这样一个讲究实用实利的政治家头脑里?
真相或许永远无从探知。因为某人受哪种哲学的影响,或哲学怎样影响到某人,往往复杂到通常当事人自己都说不清楚。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人自认为说得清楚。只是这次被他人说清楚的,于奥巴马,却不是尼采的意志主义哲学,而是美国土生土长的实用主义哲学。
克龙彭伯格指出,一直引领着奥巴马的哲学思想,就是实用主义哲学。这种影响甚至典型到让克龙彭伯格认定,奥巴马属于哲学家类型的总统。而这种类型的总统,美国史不过三几人而已。
本博不是介绍实用主义哲学的地方。况且那个名称实用主义者们都不喜欢,认为它俗化了该哲学的要旨与精髓。比方中国人曾归纳的“有用就是真理”“有奶便是娘”之类。它讲究信念,讲究冒险,讲究大胆探索,在这些讲究之下,才是通常人们爱说的谨慎、理性以及思考。而他们心目中的真理,或理论,或主义,也确实只是经历探索后留下的东西。而那东西,以形成的时间计,就像其以重要性计,比之行动前的信念,都只是第二位的。
克龙彭伯格列数了许多奥巴马的实用主义哲学表现,不知奥巴马本人是否赞同,甚至是否意识到。那是将来某天井民可能也会深究的话题,因为感兴趣。此姑且暂存。
说到朴槿惠,俺中国人可就愉悦了。该形象总体上很受国人喜欢的女总统,其受喜欢的若干原因中,主要就有她喜爱中华文化,熟读《三国》,“暗恋赵子龙”以及自述人生低谷时,是中国当代哲人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指引她走出低谷,迈向此生的阳光大道等。
在新近出版的《朴槿惠日记》中,井民读到她1990年9月2日那则:“如果不是具备深奥的哲学思想和高尚修养的人,如果不是深受上帝庇护的人谁都不能正确行使手中的大权。由乱舞钢刀而积下的怨恨、愤怒和复仇心反过来会扼住舞刀人的脖子。”这是距今23年前的心语。23年后,已经成为韩国总统的朴槿惠,之所以采取了有别于前任的大量内外政策,包括弱化对朝强硬,改变出访美、日、中的顺序等,都很容易看出确有她当年那番体会的影子。
再看她于1991年9月26日写下的日记:“诸葛孔明曾鞠躬尽瘁辅佐的蜀国也早已消失了。蜀国是三国中最小的国家,没有能力完成统一三国的大业。而诸葛孔明又不是一国之君。然而诸葛孔明无私的奉献精神和睿智的军事谋略在历史长河中并没有失去光泽,一直被人们称颂。历史上的帝王将相不计其数,可被人记住名字的又有几个?只要人类历史不消失,像诸葛孔明这样的人物永远不会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不仅是“爱孔明”溢于言表,关键是爱孔明的理由,分明也显露出朴槿惠的从政志向以及人生追求。
虽然,井民至今不知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是哪段、哪节和哪个哲人,或哪个观点强大到居然将这位父母双双亡于政治,自己身心备受伤害,从而不得不“嫁给国家”的女人带出灵魂的困境,甚至助她走向事业的巅峰,很想探知个中秘密。据说近期在韩国,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已脱销,想必欲探秘者不止井民一人。秘密虽未探知,但仅从朴槿惠上述那些只言片语,人们也似乎能体察出一二。
已故人大教授苗力田在研究东西方哲学一辈子后,得出两大哲学和文化的主要精神特质:中国哲学和文化“重现世、尚事功,学以致用”,西方哲学和文化“重超越、尚思辨,学以致知”。中国哲学和文化,学习目的在功用;西方哲学和文化,学习目的在探知。如果说探知也是一种功用,那么可证没有一种真正的哲学是无用的。奥巴马给予了证明,朴槿惠也给予了证明。当然,那必须是真正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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