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前吃喝突然增多，此生的无能与尴尬骤然放大。不喝酒，不能喝酒，虽在饭碗所在的酒桌上已经获得赦免，但眼见那些能喝者远比能干者、能说者有更多的进步机会，就不免满心酸酸。就连一些来自哥们儿的善意关切，听来都总觉是挖苦：“文人不喝酒，咋写得出好文章？”只好坦白：“不是文人，更写不出好文章。”

    自打个人的5.12后，每每吃请或请吃，脸上都皱眉凹眼。“三高”对“三鲜”，吃还是不吃？这真的是个问题。有回在园外与有身份证的人一道公吃，一堆美味勾引井民差点忘了三高奔了三鲜。幸好旁边一男高音歌唱家提醒：“嘿，哥们儿，节制节制！我们那儿病得跟我样的几个，就因为管不住嘴，都走我前头去了！”国家一级歌唱家与五音不全的井民同病相怜，所以有此提醒。这年头，“走人后”是人之乐，那要么是高寿，要么是高知。本园曾经的园主每回与一个海归博士同道，都会故意走海归博士身后，然后大声说：“瞧，我是博士后！”而“走人前”，除非你的官绝对大，否则总有点不那么吉利。

    一个茶话会，原本可有可无，因了岁末年初就不能无。参会者都是些老脸嘴，说的话都是些客套话。每人面前有瓜子桔子香蕉一大堆，手中再捧个热气腾腾的茶杯，背后还有个时刻照顾着的掺茶人，这种分明用来身心放松的场合，想说出点技术含量高的话，恐怕就与开会的目的相背道了。就听园主在热情致辞的同时，右旁有两个老男在热议：“你娃有二房啦？”“是啊。你羡慕？”“花了好多银子？”“没花几个。二手货。”“二手货，你肯要？”“咋不要！旁边刚开盘的，最低都是八千，我那算下来才五千不到……”原来，他们那是在说“二手房”。就听另一个声音加进来：“狗日老怪物！”不想，先前那个发问男竟还嘴：“英雄不问出处，怪物不问岁数。”然后就是一阵三男混声浪笑，惹得正热情四溢中的园主，也禁不住甩过来一道冷眼。

    一个会，得一玩笑，让人身心愉悦。

    一个午餐，井民连同十余同类应邀陪吃。请吃在中午本身，就是精心的设计。下午要上班，中午不敢喝。中午时间短，吃时不可长。可是注定要经受酒精考验的东道主，还是拿了五粮液当矿泉水，开张就往杯子里倒得咚咚的，几下就分完一瓶。东道主如此放肆，只因他今年升了，有一帮人要感谢。那位品级比井民高的俊男，是他今天请来位居中央的太阳，井民类歪瓜裂枣七八个，则是伴飞在太阳四周的祥云。东道主显然不是个喝酒的料，自己举了满杯，说三声感谢，倒下肚三杯，等到想起得压低杯口单敬太阳时，舌头就已经不大听使唤了：“领导，大哥，小弟我先干为敬了！”弄得远比他年轻的太阳，只好僵笑着仓促应对：“别别别，你才是哥，你才是哥……”井民之流祥云就暗笑，东道主到底没能经受住酒精的考验，难怪他历来只职称不升职务。

    一顿饭，得一人生感悟，让人不禁心寒。

    一个答谢晚宴，与美女主持不期而遇。美女主持前年在播报国难中大放异彩，去年夺得主持界最高荣誉。井民久闻其艺名，不见其真人。不想小饭碗所在答谢捐资助学的爱心人士，爱心人士盛邀美女携新作来增光添彩，使得美女与井民成为临时的同桌的你。匆匆翻过美女主持的签名赠书，惊见她是攀枝花人。便逮了机会问：“请问，你是攀枝花哪儿的人？仁和？弄弄坪？巴关河？金江？……”美女笑答：“米易。原来属西昌，现在归攀枝花。”听到这话，就轮到井民受惊不小：想当年，井民跟随一直南下到四川最南的爹妈，呆过整整三年的地方，就是那个米易。于是有点不顾风度地追问：“请问美女是米易哪个地方的人？撒莲，丙谷……你该不会是丙谷的人吧？”列位看官，千万不要把随后的事情当成传说，那还真的是百分百的事实：美女果然是米易丙谷人。川滇交界处的米易，本已小得不能再小，归属米易的乡镇丙谷，那更是99%9.9的人一生不知。而正是这个川滇交界处的小乡镇，在井民的童年里留下了永世不忘的痛苦记忆：饿肚子，差点死掉。两年前井民单骑闯川滇时，就苦苦寻找“丙谷”。可当井民把当年的感受略述一二后，美女却睁大了美目，嘴里自顾喃喃：“怎么会呢，米易米易，吃米容易，怎么会呢……”50后与80后的代沟凸现，井民再也无话可说。

    一顿饭，得一代沟，让人不禁唏嘘。

    一次官会后的工作餐，井民听到个连日来经常夜半惊醒的正道。那是本省一个德高望重餐前发言，本在说科学，说说的，就说到比看得见的污染还严重的看不见的污染。努力听德高望重解释，大致明白他所说的看得见的污染，大概是化肥农药污染蔬菜瓜果，而看不见的污染，则是所谓重金属通过蔬菜瓜果对人体的戕害。德高望重当时说，一个课题组经七年时间，花人民币四千多万元，把我们这座自称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下方的重金属污染，作了个仔仔细细的调查。调查得到一个高级别的奖励，也同时受到高级别的封锁。德高望重说：“我亲自参加了评审，那是十分可怕的。有的地方污染非常严重，但我在这儿不能说，说了大家都不敢吃那儿的菜，我可负不起这个责。”印象中当时正热络着的气氛，立即进入凝重。大家都分明想问而又不敢问。只因工作餐中与德高望重暂成同桌的你，相对私密的气氛让井民绷起了足够厚的脸皮：“某老，您说的那个‘非常严重’，不会是……”德高望重四下看了看，低声向井民说出三个字，随后严肃打上个补丁“到此为止”。井民当然也就起下誓言，打死也不得说出那三个字。然而，那三个字所代表的地方，距井民饭碗所在不过区区几公里，井民每天离不开的蔬菜瓜果，可有产自那地方的？听说重金属中的汞、镉、铅、铬之类，可以把男人整得挺而不举，举而不坚，坚而不久；可以把女人整得经期紊乱，情绪失控，颜面长痘；可以把儿童整得身材五短，脑袋歪斜，口鼻错位。虽说井民对上三者的危害已经到了不用怕的年龄，但那些东西毕竟不是调味品，多放点少放点关系不大啊。

    一顿饭，得一阴影，真他娘的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