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几日,哥们儿姐们儿一见面,就胖了瘦了,白了黑了,海阔天空,眉飞色舞,一副耍心难收状。而这,恰恰是此时园主的最担心。于是大会强调,收心要求一二三;小会布置,收心措施三二一。似还放心不下,又率领强势部门主副各官,亲临各生产队,督察老师到位没、学生到课没、教材到手没,直到生产队长们纷纷把胸脯拍得山响,才好歹把那颗芳名“责任心”的隐形器官,给放了回去。
园主的收心会开罢,生产队的收心会紧贴。时下正流行“执行力”和“治庸官”,哪个不怕被“治”或被“执行”?尽管哥们儿姐们儿暗自觉得,大学校园似乎更该流行“独立思考,自由表达”。中外大学成功范例就这么做的,温爷爷沉思“钱学森之问”时就这么说的,各界嚷着“去行政化”时就这么共识的。不过,是人都怕吓,尤其是箭指其饭碗与帽子。果然,大会小会一开,就听表态纷纷,“绝对不会犯那些低级错误”。哪些错误级别不高?上课迟到、找不着教室的门之类是也。
偏偏是怕鬼遇鬼,开课当天,在所有教学楼均有督察检查的严肃态势下,还是有老师迟到,以及到了才发现教室门打不开,活生生把准点到场的学子们晾起。迟到的原因可以理解,不可饶恕:“路上堵车”。园主园副及督察检查官们厉声反驳:“为何不早点出发?”也倒是,如果十分钟的车程打一个小时的提前量,那绝对可把堵在路上的可能减至零。被堵者一时无话可说。倒是那上课铃响后仍然打不开的教室,则绝对是两个或以上部门欠勾通的恶果,自然两部门的主管同时收到园主传递过去的“很生气”。好在迟到只几分钟,门也很快就打开,错误还是级别不高。
级别不低的错是,园主在大会上正式宣布,新生宿舍让他“悬起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井民之流听罢,心头那块体量稍小些的石头,也随之落了地。因为若非如此,部分新生就得与集体分散居住。而“集中居住以便管理”,是本园去年好不容易才创造的先进经验。只可惜,“落地”佳讯才传达下去,就闻学生头儿苦瓜着脸说:“不行了,房子还没修好,新宿舍住不进去了,一些新生还是要分散先住别处个把月……”出于“信会上不信会下,信园主不信手下”的本能,井民先将此说打入假新闻之列。然后是亲自前往察看,直至悲哀地证实那新闻不假:那宿舍楼上已完工楼下还在动工,屋内已经打扫干净屋外脚手架还耸立。这种情况下若非要让新生住进去,恐怕不仅园主不答应,各生产队不答应,甚至连陪同新生前来的家长们,也会不那么愿意就答应的。
只是,为何园主会得知“没问题”于前,又改正“有问题”于后呢?就联想到,大概有那么几年了罢,本园每次迎接新生的时候,都有学生宿舍修建紧赶慢赶,都会要求各生产队及新生们理解与克服。就委实不明白,咋总是整得这么紧张和仓促呢?咋不可以把这紧张和仓促消灭在此前的某个时间段里呢?每回新学期开始,园主总会半带关爱半带表扬地说,“整个假期有关部门都没有休息”,以致井民之流听罢,一边感动着,一边也不禁想,他们都忙成这样还是不能让新生轻松清爽入住,园主真就该给他们加得薪水和人手了。再说但凡修建,尤其是住房修建,赶工期或抢进度,总是有那么点让人心头石头悬荡。
奉命加入督察队伍。当然,对象只是自己的小饭碗。转了一圈无事,转了两圈仍无事,就确定本饭碗无事。无事就是正常,就是好事。于是眉头舒展。正在这当口,老远瞧见个秃顶老头儿似乎在朝这边傻笑。不禁回身张望,却见四周无人,确信秃老笑的对象是井民。赶紧还以傻笑。只是当两个傻笑对接,方才发现发出傻笑的秃老,是许久不见的督导。督导在任时管老师,退休后督老师,以其在任时的经验和退休后的热情,让其在评判教学质量及态度上,有点权威状。至少对年轻教师如此。
秃老见井民确实接住了他的笑,就放弃任何前戏与铺垫:“我哪天就想找你了,只是想到假期,还是少打扰……”就轮到井民受宠若惊了,赶紧傻笑换媚笑:“某老,您太客气了,尽管打扰,尽管打扰!”“那我也就真不客气了。是这样的,我看了商报上登的你的讲话……”秃老也拿媚笑换了傻笑,显然是有求于井民。井民担心完不成托付,赶紧以谦虚代解释,“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那都是学生们的抬……”却不想,秃老干脆连笑容也没有了,满脸老年癍毕楞毕现地直说:“我对那上面你有句话感兴趣。你说你‘每次上课都会紧张’,是真的么?”“当然是真的。不过这不好意思说啊!一个老教师,上课还紧张,心理素质欠佳啊!”情知秃老不会有太高要求,井民多少放了点心。“不对!我坚决不同意!你这是责任心强,现在就缺你这种心!”说到此处,秃老脸上满是严肃与正经。
不再多说。也不再谦虚。甚至努力接受他表扬那“心”。就听秃老说,“这样,找个时间,你把你的备课本、教案、讲义以及参考书找出来,我们好好谈谈,我要把你推到‘教育信息’上去!”原来他真拿井民当“典型”了,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凭人情世故推断,他的心意肯定是好的,于是感动。就听他继续说,“现在的年轻教师,最缺就是这种态度,好多人根本不认真备课,不认真设计教案,不认真撰写讲义,拷个‘痞痞体’就直接到课堂……”说到这儿,耿直的井民再也不能听下去,只好不礼貌地打断:“某老,对不起,我也是不设计教案,不撰写教义,上课基本就是脱口秀,只是早已抛弃了‘痞痞体’……”
秃老愣住了。脸上写满惊愕。他的表情分明是在说,那怎么可能把课讲好?你怕是在假谦虚吧?为了不至让他产生这样的错觉,井民只好老实交待:若事先会看一大堆书文,从中挑出一大堆问题,于间思考一大堆关联,深入整理出一大堆可用,记背下一大堆定义原文,提炼一系列装载的配套语句……尽量用精当的语言传递精彩的内涵,尽量用思想和逻辑征服而不是用知识和材料吓服学生……以及,努力追求思想美,语言美,哲理美,一旦登台就要貌似挥洒自如,所以才“紧张”等等。
说着说着就发现,秃老的惊愕早已变成不悦。甚至脑壳中央的“地中海”上,也有油汗珠闪亮。就晓得,此时的他予井民,以及此时的井民予他,都好似鸡同鸭说。至于哪个是鸡哪个是鸭,就没有啥加以甄别的必要了。反正他说的“找个时间”不会有了。井民不会给他那个时间。便是给了,他也不会认可那个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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