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了整整五个星期，还没耍够，就开学了。心头那个歉哟，跟哲人与真理在鼻子尖错过，商人与票子在指缝间错过，白雪公主与白马王子在舞会上错过，可是一样样儿的。

    放胆发句扁言：下周一正式上课，有学生当堂表现出各种尚未收心状，如手机频叫，如目光分散，如精神疲惫，如哈欠连天，如小会不断，如迟到早退，如借故不到等等，都属十分正常。同样的事情也会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些人群中发生。那就是管理层或干部。不信周一上班去看，彼此间话题肯定多半还沾寒假和过年。地下组织部肯定消息频出，又有三十几天各条小道上的消息没汇拢，一旦那么多条肉媒体凑齐，不传播或自创点热闹的东东，恐怕真还有点不太正常。板凳肯定不太粘得住一扇扇雄雌不同的屁股，在这时下这信息时代，人咋能隔三十几天不见面？诸如MM的脸上痘痘多了、少了，DD的腰带下肚子凸了、凹了，GG身上的覆盖物一如既往随意，JJ身上的装饰品稍没声息刻意，以及某人可能要放到更重要岗位上等等，从来是、永远是开启平民话匣子的万灵锁钥。

    这世界，散心已经很难。然相较于收心，那还是容易的。

    只是下细一想，要说耍，哪有个够的时候？就好像票子，哪有多的时候？要耍够，除非不叫票子这劳什子给拴住。问题是不叫票子拴住的耍，哪个又愿意？可怜的失业者从某个角度说，不也就是只耍没票子么？就连井民这种自我表扬“敬业百分百”的角色，昨日也在一个公干的场合，突然间就解除了角色的正经套装，还原了丑陋的本色：“要是永远不开学，那该多好啊！”一声由衷的长叹，招来数双惊讶的眼珠，以及一句认真的批评：“永远不开学，进你腰包的票子就要严重缩水，你还愿意么？”

    发这问的，是井民麾下仅有的几条枪之一。且是条老枪。唉，枪老了就认死理，就幽默不来。但必须承认，老枪所言，又是那种人们不太喜欢却又不得不接受的真理之一。

    是的，校园若永远放着假，那校园就不成其为校园。而当校园不成其为校园，井民这类只能在校园交配、筑巢、下蛋、孵蛋及守蛋的鸟，又到哪里去讨生活？突然觉得，那个把学生称作“衣食父母”的老处（后面没“女”哦），其实很可能是说了句真理。只不过他那真理长得太怪。因为他说那话的时候，他儿子也在本园读书。当老师的爹唤当儿子的学生是“父母”，一是性别重叠，二是辈份错乱，三是界定模糊。但除去这点逻辑上的瑕疵，话中那“没有学生就没有老师”的内涵，真的是闪烁着真理的璀璨光芒。因为有学生没有老师，学生也会创造出老师。孔夫子不也说，三个人里面就可找到个老师么？可哪个听说过“三人行，必有我生”？难怪尼采那老贼，要写歪诗，把真理的“芳名”说成是“老妇”。

    井民原本在放假之初，是很想“青藏线进，川藏线出”的，用汽车轮子在祖国西部画上一个圈儿，让自己的脚板印留在雄奇的苍茫大地，同时悄悄玩个心惊肉跳，以检验自己的雄性还有几分毫。哪晓得，老人住院耽误了几天，错过了最佳出行时间，燃情陡然就被浇熄。待到老人出院，再想起当初那个“冬天里独闯青藏高原”的无知无畏，竟把自己也吓了一大跳。于是乖乖收心。

    这是段平静、平淡和平庸的日子。就在这段日子的某天，园主放假前的一道命令，突然凶猛地占据脑袋瓜：开学前务必完成今年的“基金”申报任务，完成的数量质量要与年度考核挂钩。还记得园主当时特别提高声调打重音：申不申请得到，是一回事，那是水平及运气问题；申不申请，是另一回事，那是态度及履职问题。

    刚开始时，井民还悄悄在心头幽园主一默，“俺不要‘鸡精’要味精”，套用的是本地一则流行广告词。只可惜，这个幽默根本不敢献给园主，因为吃不准人家是否消受。园主在井民心中严肃严谨至严苛，每每相见，禁不住双脚立正，怎敢开他的玩笑。再说井民再是玩嬉皮，毕竟也官至九品，咋说都有个“带头作用”压在肩膀上。在煽动兄弟姊妹们“勇敢申请”的同时，自己却在一旁做俯卧撑，二天又咋敢在他们面前指手画脚？

    上了“基金”所在的官网。把“项目指南”看了个不厌其烦。想悄悄找个合适的。可惜，这些国颁项目大都太过漂亮，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令自感萎顿的井民不敢高攀。也有三两个未必亮丽的，随手一搜却发现，向它们抛媚眼儿的人早就排成长队，估计那些人都是今年申请这些项目的有力竞争者。就叹，这世界真它奶奶的狭小，随便哪儿都找不到空车位，面对谁都显得自己多余。如此一番的结果是极度悲哀：为什么“总有一款适合你”这个理，在这儿就失去作用了呢？

    为了“带头”，还是硬着头皮挑了个勉强对得上眼的。开始搜集资料，搜罗队伍，搜刮思路，方才发现，前期的相关研究太弱，使得现在的申请徒剩兴趣，毫无优势可言。晓得“基金”评委们断是瞧不上申报请者的兴趣的。没有前期的相关研究亮给他们看，他们咋会放得下心把手中那十几万交给你用？因为他们背后是国家，国家背后是纳税人的血汗钱。井民不是评委，但是纳税人，绝对不同意乱给钱。所以深明大义。

    钟声开始按时敲响，学生开始陆续返校。因放假而变成的林子的园子，在哗哗作响的拖箱轮子下恢复原貌。好似远去的候鸟，度过寒冬后又回到当初的栖息地。又好似拖箱的两个小轮子跟着汽车的四个大轮子，学生跟着老师，花两三天的时间，把一座空旷的林子重新变回喧嚣的园子。

    突然有点慌。万一有幸与园主狭路相逢，被问起“基金申请怎么样啦？”咋回答？若是手下的兄弟姊妹们，真就有人因井民不带头就不去申请，井民又咋对他开得了动员之口？就明白，所谓压力，其实就是这样生成的。就伪哲理一回：井民原本没上进心，只是自我解压能耐差些，就貌似有了。

    最后只好找了个热门大标题，在其逻辑范围内圈定了个小标题，把一书三五文构成的所谓“前期成果”，归拢来，拿些花里胡哨的概念线穿着，尽量让问题朝主题靠拢。决定下个手，作个表率。顺带也试试运气。全国10%以下的立项率，跟中奖几率有一拼。井民打的是“小切口，好缝合”如意算盘，却没把握是否能入评委大人的法眼。随后自愿当宅男半月，闷出套思路，拉了个队伍，下了番功夫。尤其在据称最关紧要的“活页论证”中，基本把这些年舞文弄墨的本事尽数遣出，在规定的四千字上差不多耗尽了全部吃奶的力气。又是留意理论深度、逻辑密度、视野宽度、立场高度，又是操心原创性、新颖性、合理性、可行性，还不忘顾及文字好读、思想好看、道理好讲、观点好玩。

    秉持万事不求人信条，每个标点都自己敲。那不是自信，更不敢言清高，是一种为失败后任何人无需被责和自责的考虑，多少有点自作多情。

    这么哩哩啦啦扯下来，列位兄弟姊妹当已可知，在这座被大家刚刚恢复生机的园子里，芳名井民的老男，在刚刚过去的整整五个星期里，过得是何等的闷骚。想到这一层，你们就当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刚刚逝去的丰富多彩感到满足。尽管你们肯定也没有耍够，也会在有票子拿的前提下，哪怕把浑身的皮都通通耍脱，都绝不轻易喊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