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来禀,谓园主派发座席,小饭碗所在只两张。问干啥用,答“新年团拜会现场看演出”。不禁心动。想看漂亮,看青春,看热闹。然果真去,那么冷,那么晚,怕坚持不住。如果不去,怕园主错解赏脸的不要,一怒之下揭了井民的帽子,让井民光着脑袋过冬,那可如何是好。
一直就这么犹豫着。直到2009年只有十几分钟就要过去,才终于决定入座、看热闹、挺园主。遂赶紧叮叮咚咚下7楼,朝团拜会所在体育馆疯跑。
于是,在2009最后那个清冷的深夜,一个一身赘肉的老男,迈着大白天绝对打死也不肯拿出来展示的步伐,急驰在校园两点间最短的的路线上。
身边晃过一个疑似熟人。看样子是个吃鬼饮食或喝夜啤酒的夜归人。恍眼中觉得那人作兴奋状。可心急火燎的井民哪肯把机会让给他,不减速,不回头,残忍地把他撂在接近零度的黑幕里。擦身而过的那一瞬,分明看见他的兴奋状骤然凝固犹如冻僵,连脚步也直立似木棍。估计他多半是在反复抓自己头皮,方才到底是认对了人呢,还是认错了人。
一辆大而黑的车,像是帕萨特,又像是四环素,还像是凯美锐,想必也是赶团拜的,因为和井民方向一致。此黑家伙刷地一下从井民身旁超过,险些挂井民一膀,不待井民“狗日找死!”的声音撵上,就听它“砰”地撞上前面一个花坛。黑影中,一个穿得跟太空人似的妹妹下了车,弯腰看前杠,又侧身看花坛,似乎是想闹清楚,它们到底是哪个撞哪个。两只剌眼的氙灯把前面一大块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好像是那个黑家伙瞪着放大了的一对瞳孔。
要在平时,井民绝对停下来欣赏。夜半的汽车当着自己的面挂彩,这不是一般的艳遇,何况车主至少感觉轮廓婀娜,香气袭人。然此时,哪里顾得上她!井民要赶时间,要在园主园副们登台前映入他们心灵的卷帘门。如果晚那么几秒钟,垫场的节目演完了,园主园副们登台了,眼睛都齐刷刷地朝向台下的众生了,井民之流去没去,也就无法自证真伪了,那这阵奔命似的狂奔,也就白费力气了。于是又残酷地把那妹妹撂在2009的最后几分钟,以及那清冷的夜空和倒霉的花坛。莫名其妙地,多少有几分肇事逃逸的感觉。
妹妹你就呆那儿吧!哪个喊你开车不把细点?那么亮的氙灯都不能叫你看清前面的花坛,那些交法道条和警察哥哥,还能管住你的行车安全么?你今天撞上花坛算你走运,要真是撞上井民,你可就在旧年即将过去、新年即将来临的关键时刻,活生生多出个供养人口。你就挂个倒档把车退出来吧,天亮后开4S店去,老实告诉保险公司,坦率承认自己技臭,反正那店那司一向勾结紧密,你的任何事故都是他们的生意。再说你不跑快点,待会儿后勤集团的老板来了,发现花坛遭损,是会叫你赔钱钱的。保卫处的山寨110来了,会把你的证件盘查仔细,甚至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得你多难为情的。那样,你心痛的同时就会增加烦恼,伤心的同时就会平添闷气,不仅园主园副们登台前的映入眼帘你做不到了,整个一言难尽的2009还会以这种方式收煞,那才是霉得起冬瓜灰哦!
还这么想着,园主园们已经在一个高亮的嗓音下逐次登台。那嗓音唤的是:“现在,请大家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领导们登上舞台,和大家一道迎接新年!”音落音起,掌声如潮。井民赶紧跟上队伍的尾巴,登上舞台的后排。
头顶上的灯亮得人莫名的不好意思,好似被剥光了身上的外挂,原本的寒冷突然换成了烘热。不禁抬头张望,这才发觉一干人全部站在数十盏大灯泡明晃晃的照耀下。有点像做理疗,又有点像照相,还有点像拍电影。想起了成语“光天化日”,接着又想起成语“一览无余”。担心浮肿的老脸暴光,小心躲着前面的人头缝。这才得以看清,前面至少有三排。首排是当今园主园副们。不提。二排基本是机关几大部处首领。看来政治文化的习染,已经让他们早已具备准确就位本领。三排和四排角色就单调了,几乎全是生产队长们。回忆了一下,没有人组织,更没有人指挥,只是随着那高亮的嗓音,仅十几秒钟,队伍就成了这个型。“在园主园副们的带领下,在机关各职能部门的指导下,各院系带领师生们奔国内一流国际知名大学”,这个平时宣传得深入人心的思维定势,竟在此时以这种无意间形成的图形展现,巧夺天工得令井民长时间只晓得亮出舌苔,不晓得给园主的激情澎湃拍巴巴掌。
园主的京腔京韵此时正飘荡在灿如白昼的舞台上空:“……过去的一年,我们科研又有新突破,教学又有新成就,基建又有新进展,实力又有新提升……”尽管个别描述太自豪了点,但如果不以这种描述给2009盖棺定论,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语言。尤其是在此时,在此场合。
园主激情澎湃完毕,台上台下齐听新年钟声。每年这都是团拜会的精彩华章,或最后的高潮。师生同数“倒计时”,跟发射卫星和京奥开幕似的,也是十、九、八、七……之类。同时伴有预先制作好的报时声,标志着新旧岁月正式交接。喊的时候,井民是一点也没有吝啬老嗓的;听的时候,井民也一点儿也没有忘记钟声的。这点政治素质与职业素养,早已把井民训练得无须扬鞭。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井民觉得今年的组织似有那么点把点瑕疵:播放的“北京时间”2010年,整整比实际的晚了5分钟。估计是最后那个节目超时了,或者提前量没有打够,或者是给园主拟的稿子太长了,反正园主园副及手下一干人在台上站好,真正的2010年就已经到了。待到园主激情澎湃完,当然就只能用自己的时间代替北京时间了。
话说时间这个玩意儿,原本就是个人定的东东。以年论,把起点定在耶诞,现在就是公元2010年;把起点定在孔诞,现在就是2561年;把外头的广播声关闭,只播放预先录好的报时声,理论上也可以认定,哪怕晚了北京时间5分钟,也丝毫不影响本园准时进入2010年。古代沙漏,近代机械钟,现代电子表,不过只是些捕捉时间的匣子,扔掉这些匣子,靠“一杆烟功夫”之类,甚至单靠看旭日东升明月西沉,也照样不会致人晨昏颠倒过日子。但是,从不可革除的祥福文化尾巴论,新年钟声敲响在事实上的晚5分钟后,总给人一种不祥之感。“我们总是慢半拍!”当即有人冲口而出。那话可能没那意思,但后排几人闻声都笑了,似乎又很有那意思。语言的能指所指,尤其是汉语的能指所指,还有民俗祥福文化中的某些难以言传的东西,不可全信,不可不信,不可在意,不可随意呵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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