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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您别走
文江英
题记:他没教过我的书,但他却教会了我做人;我不是他直接的学生,但是他关心我如关心他所有的学生一样;他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但是他却永远活在我的心里。算来他过世已经将近两年了,可我发现他好像从来都没曾离开过我。
在我后面是哭声,动天撼地的哭声。一副黑色的棺木,棺木前是花圈,旁边后面是一群披麻戴孝扶柩哭得死去活来的大人小孩。这“大人”可以是我们村16岁以上,35岁以下的任何一个人,因为他们都是您的学生,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小孩”可以是村中现在任何一个中学生。但是,什么都不是,这只是您的子女孙子孙女。
我跟人抬着上面写着“奠”或“挽”字的礼物,心竟没有知觉。我本该哭,本该痛,像所有在痛苦流涕的人一样。可我为什么一直紧闭着嘴巴,一句话都不说,一滴泪都没有。甚至吃饭的时候空气凝重,有人讲了一个笑话我都无动于衷。我还记得那个笑话想说给您听:一个老人家的裤子看起来总像要掉下来,他四岁的孙女说“妈妈,您帮爷爷换根新皮带吧!爷爷总是在拉裤子。”五岁的孙子说:“妈妈,您帮爷爷把裤子拉上去吧,爷爷的裤子要掉下来了。”好笑吗?可是我充耳不闻,其他人也如我一样充耳不闻,默默想心事。
我后面的鞭炮在响,炮竹声也在响,唢呐在响,鼓在响,哭声不断,我突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又脏又烂的地上……
那天晚上,初二的晚上,在我们家的狗叫得非常凶的时候,妈妈出去了又回来,说“人没了”。
我心一惊,我一直害怕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真走了,新年初二。我头脑里一片黑暗,退休才一年零九天。
当第二天我跪在麻袋上的时候,我差一点昏过去了。我泪流不止,我心中的血流不止。妈扶起我,我傻傻的,只是泪水长流,就像黄河和长江的水长流不止。
我记得我读初中时成绩很好,但是娇宠任性。老师一说我就从课堂上跑出去,还时不时闹个逃学。老师对我这样的学生是伤痛了脑子,可依旧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他们找到您的时候是听说您和我很谈得来,尤其是对历史的评价,两人经常有惊人相似的见解。他们知道您喜欢我,更关心我。
他们找到您的第二天您突然在食堂打饭回来的路上截住了我,您说您想和我谈谈。
那天我们去了学校后面的小山上。您说你知道老师最喜欢什么样的学生吗?我说听话的学生。您说不,是聪明懂事的学生。我说反正不是我这样的学生。您说难道你不能改变一下成为这样的学生吗?我说我改不了,生下来就是这样子。您接着说你读完书干什么?我说找一份好工作,然后赚很多钱给爸爸和妈妈用。您说你这样子能有人要你吗?
你忽然严肃起来,我从来没看见您的脸能有那么黑。您站起来望着远方说你也知道读完书以后还要进入社会。但是你知道吗,进入社会后不再像现在这样老师适应你,而是你适应社会。领导一般不喜欢像你这样受不了委屈,动不动给长辈脸色看的人。你这样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是不敢面对的表现。我知道你总觉得自己很聪明很了不起,可大家都不喜欢拿聪明当资本的人,更不喜欢借着聪明自以为是的人。人要有自知之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我忽然明白了,您是真心希望我成人的人。我感激地望着您,花白的头发,干瘦的身体,被眼熏得发黄的手指甲。听说您改作业改得想睡觉的时候就抽烟,一边抽烟一边改。但是您的眼神炯炯有神,看着远方,您说我有一天会从那个地方回来。因为您的这一句话,我后来很努力也很自信还很虚心。
我记得我最后一次见您是在前年腊月二十七,那天我刚从南宁回到家就直奔您家。您问我工作上的事,您说,这是您的一块心痛,现在解决了,您终于可以放心了。您嚷着要坐起来跟我说话,我说不用不用,您就这么躺着我会大声说的。您的泪就流在瘦瘦黄黄的脸上。我第一次发现一米七几的人,竟可以瘦成那么小。您说我现在的愿望一一了了,你们一个个都出来了,我可以安心睡大觉了。我说:“您好好保重,您才61岁,日子长着呢?过了冬天就是春天,然后就是夏天,您就可以到外面晒晒太阳,跟人聊聊天了。”我说这话才多久?四天,没想这话竟成了永恒。
我望着您的棺材时,一个女孩的母亲流着泪对孩子说:“你得好好记住文老师对你的好,你升高中时,差几分,人家身患肝癌,都拄着拐杖四处为你奔走求人。”
这话我才听多久,也成了永恒。您让女孩如何报答您,难道让她欠您一辈子?还有您呕心沥血无数的学生,您让他们怎么报答您?我抬头望见墙上的两副对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你所教书的学校怀着惋惜的心情写给您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是您的学生噙着泪写给您的。
往事依旧,草木依旧,花儿依旧,可已是人非的境界了。被风卷起的烧纸依旧在飞,在飞,在烧纸的飞舞中我似乎看见了你那张枯黄的脸,满头的银发,被烟熏黄如竹枝一样的手。看见了那两副对联,那不只是对您的写照,还是对天下所有从事教师职业的人的写照。在这,教师节即将来临的今天,我愿天下所有的老师都快乐安康。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本文发表于2005年9月15日《南宁日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