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炜那些柔软伤人的花
(2015-09-13 00: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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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学 |
作家印象:夏炜那些柔软伤人的花
文坛沉寂多年的夏炜这次又要火了,新长篇《那些花儿》还没上市就引起广泛关注。其实我是浏览过这部书稿的电子版的,封面设计帽帽和小葵也是我推荐的。这部小说讲一代人在鹭岛的生存与挣扎、沉沦与奋起、希望与绝望,点点滴滴都是作者内心真实的写照。《那些花儿》以花的柔软与艳丽刺痛读者坚硬的神经,那些青春往事、多少人生辛酸,以花的形式绽放出来,映照我们生的苦涩与死的恐惧。真可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作家永远有两种,一种写自己,一种写别人,观照自己是需要勇气的,虚构别人却只需要技巧。如此说来,夏炜是个有勇气的人,而我一直认为他怯懦偏执的,可见知人不易。
第一次知道“夏炜”这个名字,是听阎欣宁说的,具体怎么说忘了,大意是在《中国作家》发过长篇,写得不错。当说到夏炜辞去一个大厂的办公室主任专职写小说时,老阎流露出过来人的淡淡惋惜,因为靠稿费过日子,在厦门还没有先例。这件事给我的印象极深,我始终相信,有许多民间高手在写作,他们远离文坛、被评论家所忽视、淡泊而平静,夏炜所做的印证了我所信的。
现在,我搜肠刮肚也回忆不起跟夏炜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了,只记得有一次我们在文联开会,夏炜从走廊经过,我就出去跟他打招呼。夏炜左手腋下夹包、右手指间夹烟,推一推眼镜,说话慢条斯里。过了几天,终于跟夏炜坐在一起开会,印象中夏炜谨慎地提了几个问题,马上就被大家高声驳回了;后来,在饭桌上大家又高谈阔论,夏炜补充了一些细节,用来佐证别人的观点,然而,他斯文的话语淹没在一片狂言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好比口水吐进海啸里。
那一次在连城的石门湖度假村,我和宋智明、王永盛、杨天松在夏炜的房间大谈小说的重要与意义,比如再现现实,比如为良心作证,诸如此类,夏炜好像有点头痛,他捧着自己的脑袋挥挥手说,你们说那么多没用,小说其实是大众的消费品,解闷而已。
这就是夏炜,有一点儒雅、有一点胆怯、有一点偏执。
就对小说的痴迷而言,我和夏炜都属于偏执狂,偏执没有什么不好,格罗夫就说过,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只是我把小说当作对这个世代的指证,而夏炜不一样,他将时间与内心纷纭的热情、愿望与秘密都变成了文学,同时也将自己的生活艺术化,是那种诗意地安居的作家。现实中的夏炜是个生活精致的人,你也许能区分中华烟与熊猫烟的味道,但你未必知道可口可乐与百事可乐口感的异同,而夏炜连工夫茶是第几泡都能品出来。我是个生活寡淡的人,对夏炜的作派有时会失去耐心,比如用瓶装的矿泉水烧开了泡茶。
在写作之前,夏炜是个画家,画老虎,举办过个人画展。夏炜继承了中国画孤高独立的品格,师从工笔画清新雅丽的气韵基调,追求恬淡、沉静的审美意趣,形成设色淡雅柔和、渲染多于重彩的独特风格。这种风格也是夏炜的生活姿态,有几次我接他的电话,问他“在哪儿?”他都说,“在山上。”尽人皆知,道家讲究天人合一,人在山上便是“仙”。这正是我要说的,无论是夏炜的画作还是小说,都有浓厚的传统意蕴。
中国作家从来就是“儒表道里”的:韩愈到潮州后,与禅僧大颠成了好朋友;王维、柳宗元、刘禹锡竞相为慧能做《碑铭》;白居易以“香山居士”自号;以儒家正统自居的王安石、欧阳修、苏轼都成了禅僧的好朋友。明清以后,自号“居士”的作家更是不计其数。夏炜暂时没有自号“居士”,但我却从他的手珠与胸佩打量到古代居士的背影。这个背影也是我嘲笑夏炜的口实,我认为,神的缺席导致人存在的意义上匮乏,人所产生的恐惧无边无际,当代人的空虚不是生活姿态所能弥补的。
因此,夏炜的两部长篇都采取了传统小说的写法,这不仅仅指他作品中古典的语言、古装的背景、中国式的故事,更重要的是,《赝品》讲的是画,《铁观音》讲的是茶,诗画一体、禅茶一味,画与茶正是中国传统文人营造田园山水、诗酒隐逸境界的载体。画与茶构成的直觉观照思维方式和幽深清远的生活情趣,与夏炜内心追求适意、外在追求功名的性格相适应,进一步助长了他的内向性格和清静趣味。
但是这部《那些花儿》却是夏炜对过往作品的颠覆与反正,笔下的现实更加坚硬、人物更加伤痛、故事更加尖锐。也许,太过入世是作家的精神退守,但对作品而言,则更富有杀伤力了。我原先相信,颇有居士风范的夏炜一定会在长篇的路子上坚持写下去,有一个细节改变了我的判断。
前天晚上,我跟几个学生喝了一瓶白酒,散伙后,我觉得微醉的状态回家也干不了什么,不如就近找人闲扯。抬头一看,这不瑞景吗?马上挂电话给夏炜和萧春雷,夏炜很快就下来了,我们茶馆转转,然后坐在石头上聊文学等萧春雷。老萧的自由散漫是出了名的,老半天才下来,我正想严厉批评他,他及时提出请我们喝咖啡。萧春雷的咖啡平息了我和夏炜的恼怒,于是三个人坐在路边谈文学。大家知道,文学是件扯不清楚的麻烦事,谈到客人跑光、谈到咖啡馆打烊,谈到小妹催我们滚蛋,我们也没有达成共识。正当我和萧春雷拍着空杯子高谈阔论的时候,夏炜却提出要先走了,并说了一个我们无法阻拦他的理由:“我是服了安眠药出来的,药性上来了,得睡觉。”
我和老萧面面相觑,只好放夏炜先走。我望着夏炜的背影,蓦然想起自己也是个每天靠服药抵制高血糖的病人。是呀,我们都到了靠药品维持生命的年纪,文学之路还能走多远呢?这么一想,难免悲从中来,顿时丧失了谈论文学的兴致。我送萧春雷回小区,老萧盛情邀请我到他楼上接着谈,说有块石头不错,坐起来凉快。
我担心,两个半老头坐在小区的石头上高声谈文学,会不会让居民产生我们脑子有毛病的猜测?想想还是拉倒吧,于是告别萧春雷一路走回家。从瑞景走回思北,足足花了两个小时,在这漫长的两个小时里我一直在想,我跟萧春雷、夏炜都不是特别傻,怎么混到50上下还只能坐石头,而不能坐到包厢的沙发上呢?
可见文学害死人。这么一转念,夏炜会不会继续写长篇就显得不那么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