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大学门,老师就说20世纪中国史学有“二陈”(陈寅恪/陈垣)。
老师还说,陈寅恪的恪要读que,因为陈是江西客家人,按乡音读que,大家为表示尊重,都按先生家乡的习惯念。
当时有个习惯,尽管国家有关部门三令五申要推广普通话,但在话剧影视作品中,凡是中共重要人物,都要讲方言。所以方言读音实际也是身份地位的语言象征。学者里象陈先生这样的学术重镇确实也不多。他的名字怎么读,倒也是个问题。
那时我们也在纳闷,按大陆出的辞书字典,不是都读为“ke”了么?
陈先生的学生辈,比如王了一(力)、蒋秉南(天枢)、高晋生(亨)诸先生等一律都称陈寅恪(que)先生的,绝无例外。
年辈晚一些如齐世荣先生,当年考上清华的时候,新生开学典礼,按当时清华的规矩是教授们都要出席的。陈先生身体不好,不能到场,特地请夫人代为出席。陈夫人讲话说:“寅恪(que)身体不好不能来------”这是得自陈夫人的直接的证据。
参与相关讨论的诸先生,颇有引经据典,比如从颚化音等角度探讨语言流变,非常专业。把问题延伸到“恪”字读音的演变上面去,虽然有利于从学理上溯清源流,其实也可能把问题复杂化了。
江西客家话读que,是大家读陈寅恪为que的直接原因。大家以此表示对陈先生的尊重。
北京话里也读que则有助于这一读音的延续。大家以此表示对陈先生的尊重。
早在陈先生留洋的时代,签证等证件用的拼音就是“ko”,说明根据当时的正音来读就是今天的“ke”而不再是“que”。
按照曹先擢先生的意见,这是属于文白异读里面的“文读”(曹文见《光明日报》2007年8月16日)。曹先生说对了一半。
上大学时,有一次和宁可先生聊天说起读音问题,也提到陈先生名字读法。宁师说,其实以前就是有“que”的读音,并非如时人所言都是“客家”读音的问题。这才促使我去查阅一些辞书字典,可惜当年读书的笔记有些今天找不到了,无法提供更多的证据了。
黎锦熙先生主持的《国语词典》,初版于1937,40年代,50年代都有修订,并重印多次,90年代的重印本更名《汉语词典》了。这书里“ke”为正音,“que”为又读。(原书用注音字母)
1953年的《新华字典》,恪字“que”还是正音,“ke”属又读。
由此大致可看出,在一段时间里,不算方言,“恪”也是保持有“ke”“que”两个读音的。
也就是说,陈先生名字的读音,是有北京话乃至“国语”的读音依据的。不完全象曹先生所说的文白异读,而是两个读音。
陈夫人教学生这样念,是口语的读法,同时也是当时文读的读法。
陈先生的学生就要这样念,这是“家法”,就是尊师。
也就是说,今天在遇到他老人家的名字时继续读“que”,语言学家讨论的读音的标准和演变的问题,是“que”音的来历与流传地区;这就是一个读音的习惯问题。这大概是属于“白读”的问题了。
今天还读“陈寅恪(que)”的,就是文史界“圈里人”的标志。换句话说,你是学历史出身的,标志之一就是读陈寅恪作que不读ke,而且你知道可以读ke。
日语里也有些姓名的读音带有一定的特殊性,必要时就得请教本人这些姓名的读法。
同样,汉语里也有这样的情况。
比如作家谌容,按照字典,谌读chén。有一回,谌容告诉中央台著名播音员夏青:“我的姓在我们老家念shèn,别到我这儿给改了。”夏青听了记在心里,特地在播音室外写一小黑板说明“谌容”的“谌”的特殊读音。
当然也有自己给出不同的说法的。
大概是电视剧《爱你没商量》播出以后,盖丽丽上北京音乐台的节目,主持人读“盖(gai)丽丽,有个听众打电话进来说:“您的姓是不是应该念gě啊?”盖丽丽听了特高兴,说:“我终于碰上一个有学问的人了!我到哪人家都念gai。”可是过了两年,她在一个节目里又说他的姓就念gai。类似的情况,最好还是得按照人家自己的说法念,这是礼貌。
至于周汝昌先生提到他家保姆讲话“客”读“qie”,这在过去和今天都有例证。
明朝的证据如和魏忠贤关系暧昧的明熹宗的奶妈客氏,当时读如“qie”(去声),有“委鬼当朝立,茄花满地红”的民谣为证。比如《明季北略》等。
今天东北方言里家来客人仍说“来客(qie上声)”,有东北方言情景喜剧《东北一家人》为证。
听说以前老北京人也这样说,现在大概已经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