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到婆婆无精打采打开门的那一霎，我几乎在同时颤抖了一下。面前，没有经过修饰的这张脸，是那么的憔悴，那么的沧桑，婆婆凌乱得像鸡窝的头发奇怪的竖起，年迈沧桑的老太太就这样站在我面前，更多的是，来不及掩饰的尴尬。所有年轮都清清楚楚的刻在了这位老人的脸上，这和她平时浓妆艳抹，精雕细琢的化好妆，一身的名牌香水味，穿戴富贵的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形成了天壤之别。也许，婆婆也不愿意让我看见她这样的不修边幅和随随便便，在我眼里，她是如此的爱打扮，爱漂亮，臭讲究。这样一来，我所认为的惊喜之举竟然让我看了婆婆华丽的另一面。老太太迷迷糊糊的被我们吵醒，在一问一答后，总算是有点清醒了。

黑乎乎的客厅里没有一丝的人气，电视永远都不停止的播放着，空调吹得飕飕飕的，风扇也无聊的转着，家里所有的电器都运作着，活力十足，只有两位老人安静的守着这房子。婆婆永远都是在电视声中打着呼，倒在沙发上睡得昏天黑地。公公永远关着卧室的门，对着部28寸的超薄高清电视，闭门修炼足球秘籍，孜孜不倦的研究赛马，都快跨八十的大门了，正宗铁杆儿老球迷，老马迷，几十年不变。我好像闻到了一股传说中的味道，听说人到老的时候，身上会散发出一种味道，一种说不出的岁月逝去的陈旧腐蚀的味道，就像一瓶陈年老窖一样，放得越久，味道就会越浓烈，会欣赏的，就觉得是宝。不懂得其中心酸，和酝酿的艰辛，再珍贵也会视之为草，也就会觉得味道是臭的了。

我终于可以理解，婆婆贪靓，超级嗜好香水的原因了，想盖住的是岁月的痕迹，却遮不住岁月的腐旧留下的苍老，人老了，会有自己也掩饰不了的心痛。一辈子，风华正茂已经随风飘逝，离地底下的日子逐渐很近的时候，虽然自然轮回生老病死，人皆一样，我不信，就没有一点害怕。而我家的两位老人，步伐缓慢，岁月已逝，牙都掉完了，在自己的孩子们面前，却依然笑得灿烂，无疑值得我对两老由衷的敬佩。女儿的到来，叽叽喳喳的，立即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增添了几分生气，让我在离开时，有点酸酸涩涩的滋味涌上心头。想起距离我遥远的老爸，曾经也是独自一人度过几个年头，那时年少不懂的不理解，现在却能明白对着四面墙，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家，那种心酸苦楚。不由得，泪眼模糊。

看来这样一个小惊喜，婆婆收没收到我不敢确定，我倒是被惊讶的震住了。先生下了班后，照例执行星期一我不煮饭，开车出去吃的约定。我们带着孩子去婆婆家附近的一间茶餐厅吃饭，顺便到楼上的超市买些日用品回家，贪那里的停车场管理不严，只要有在商场消费，除了百佳超市，任何一间都可以你说了算，消费200元送一小时的免费停车，以此类推。当初，我在这里住了三年多，商场做的都是附近街坊邻居的生意，老面孔都好说话，餐厅消费100元，也可以叫写400元，这样就可以免费停车两小时，这样的好事，在香港还真不好找。

女儿已经在六点准时开餐吃过了，肚子还是饱饱的。有孩子在，当妈的永远都吃不了一个安乐饭，反正还早，于是，我决定给孩子奶奶一个惊喜，带她去很近的爷爷奶奶家玩会儿。这样，就有了开头那一幕。而这一幕，让我心底泛起的酸楚，久久的不能停止。

每星期，除了星期四我们家三口必定回婆婆家吃个便饭，吃饭是小，目的是想上来陪陪两位老人，女儿会给他们带来很多笑声。接着就是星期日全家老少铁定都回家的家庭聚会日了。估计两老也就盼着这两天，可以热热闹闹的，灯火通明，不用静悄悄黑乎乎的鸦雀无声。大声说话，大声的笑，婆婆幸福的伺候一家老小的膳食料理，身水身汗的，辛苦不在言下，可当妈的，孩子就是她的全世界，年纪大了，做一天就少一天了，还能有什么怨言，累也是幸福着的。这是做了娘才会有的感受，我完全能理解。

当初我们选择搬出来的时候，可没想到过要一起带走老人的快乐。逼不得已的决定，也是想保全大局，家以和为贵，是出于解决问题为目的，是想大家都放开偏见，公平一点。更想证明，婆媳分开住的利大于弊。我一再强调，搬家并不是搬走了儿子媳妇对老人的爱，只会更甚于，会比之前做得更好。我们也一直这么做了，问心无愧。当然，我欣喜的也换来了，婆婆对我真心的疼爱。我已经在努力用宽容大度的心，去包容原谅去理解忘记过去所受到的伤害，面对以前和今后，我已经一身轻松的放下了心中的包袱。未来，我继续要走的路，平坦了很多，感谢老天让幸运，这一路都眷顾着我。

在两个女人的矛盾面前，先生为我做出了搬家的决定，我很感激他，他要做出这个决定，比我想象中更难。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不是逃避。将心比心，他能为我想，我当然义无反顾的只能对老人好，过去了的不再计较，心安理得之外，也是善待自己。先生是个不善于表达言辞的人，即使面对自己的爹娘，也常常言语梗塞，爱不能表达出来，总会有些遗憾，只有我知道先生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爹妈看他有多爱他们，可事实上偏偏总是事与愿违。在他繁忙工作的忙碌下，我只好代他以身作则的付诸于行动，能为老人做的，做媳妇的也可以义不容辞。任何时候只要婆婆打来电话，不管大事小事琐碎事，我们都会立即赶过去。

而那一刻，如果我所看到的，是他们真正的生活状态，当两位老人，寂寞，孤独的画面真实的呈现在我这个媳妇面前的时候，我又该如何面对之前的选择，自责不由自主的侵蚀着我的大脑。我亲爱的婆婆呀，在我们结束的这场战争里，你又何必要提前结束你的强悍和骄傲，你的生活不是很丰富多彩有滋有味的吗，在光鲜亮丽的背后，多希望你的每一次出现，都仍然是那个霸道的，英姿飒爽的婆婆大人，此时此刻，谁又能理解媳妇那揪心的感受，像在伤口撒了盐一样的疼，内疚，充斥着我的思想。

后来下了楼跟先生在餐厅吃饭，我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我不想告诉先生，我知道他会比我更难过。

先生问我，“爷爷奶奶见到孩子可乐坏了吧。”“嗯嗯，高兴呢。”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先生问，难道我的脸上流露出了些线索。

“不会是和你的宝贝女儿分开一会儿就舍不得了吧。”“当然不是，我都不知道有多轻松呢。”

“那就好好享受这餐饭吧，难得呀。”“嗯嗯。”

安静了一会儿......

“不如，我们以后多点回你妈这吧。”我提议。是强烈的提议。

“发生了什么事，”我淡淡的笑了笑说，“没什么，就是觉得该多点回来。”

“我们不是每周四,周日都会回来的吗，”“不够的，还要多点的，他们老了，需要我们。”

“好啊，难得我老婆主动提出来，”我抬起头望着先生，心里想，难道我就这么的不够主动？

“在你心里，我真的是那么的自私吗，”我一脸严肃的问，这对我很重要。“为什么这么说呀，”

“在我心里，孩子她妈是个善良的女人，总是为别人想的多，和自私不搭边。”“真的吗，”我怎么有点想哭。

“当然，谁都知道，你是个好女人，不单是我，咱全家都知道。”

“那在你处理我和你妈这件事上，你有后悔吗。”试探。

“不后悔，”“看着你们相处那么融洽，我的心都是暖的，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有时候，我都在想，为什么不早点选择这样......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眼泪模糊了视线。

这番话的分量有多重，在我心里，足以支撑着我。

“可因为这样，两老就寂寞了......”想起刚才看到的，我支支吾吾，没让先生听到。

“你是担心爸和妈太闷了吧，”“那就听你的，我们多点回来。”

“嗯嗯，多点回来。”我不想先生看到我眼睛湿湿的，抬起头的那一霎，我依然微笑着。

这场婆婆和媳妇的较量，在我离家出走的那一秒就已经落幕，我始终相信，不好的会淡忘，好的会记起。而到最后，在我心里，只剩下了我对婆婆，和两老的心疼，谁是赢家，我不是，婆婆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