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岘山寺
(平柱)
据《高僧传》卷十《晋襄阳竺法慧》传记载:“竺法慧,本关中人。方直有戒行,人嵩高山事浮图密为师。晋康帝建元元年(343)至襄阳,住锡于羊叔子寺。”羊叔子寺,或即后来的岘山寺。羊叔子即羊祜,叔子乃其字。据《晋书•羊祜传》,其在镇守襄阳时,“每风景必造岘山,置酒言咏,终日不倦,尝慨然叹息顾谓从事中郎邹湛等曰:‘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如百岁后有知,魂魄犹应登此也。’湛曰:‘公德冠四海,道嗣前哲,令闻令望必与此山俱传,至若湛辈当乃如公言耳。’”羊祜在襄阳八年,安抚百姓,减轻赋税,实行军屯,兵精粮足,人民安居乐业,政绩卓著。他死后,消息传来,南州人“莫不号恸罢市,巷哭者声相接”,甚至“吴守边将土,亦为之泣”。为了记念他,“襄阳百姓于岘山羊祜平生游憩之所建碑立庙,岁时飨祭焉。望其碑者,莫不流涕,杜预因名为堕泪碑。”这庙,当即后来的羊叔子寺,为岘山的最早建筑。明代弘治十六年所立《重修岘山寺记》谓“寺始剏于晋之咸宁”,“咸宁”是晋武帝年号,共六年(275-280)。羊叔子卒于咸宁四年(278),那么,“寺始剏于晋之咸宁”就只能是咸宁五年(279)或六年(280)。这与《晋书•羊祜传》所言“建碑立庙,岁时飨祭”相一致。
竺法慧到襄阳住羊叔子寺在建元元年(343),距羊祜离世六十五年。在羊叔子寺仅一年时间,后被“征西庾稚恭……收而刑之”。庾稚恭即庾翼,字稚恭。咸康六年(340),镇武昌,任都督江、荆、司、雍、梁、益六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建元元年(343)十月,庾翼移屯襄阳,升为征西将军,领南蛮校尉。建元二年(344)九月,晋康帝驾崩后,还镇夏口。卒于永和元年(345),时年四十一。庾稚恭只能在建元元年(343)十月至建元二年(344)九月之间杀竺法慧。所以说竺法慧在羊叔子寺不到一年时间。竺法慧有弟子法照,随师来襄阳。法慧被杀之后,弟子法照是否继续住在羊叔子寺,不得而知。
庾翼为什么要杀竺法慧呢?《高僧传》卷第十一《晋襄阳竺法慧传》说:“庾稚恭镇襄阳,既素不奉法。闻慧有非常之迹,甚嫉之。”所谓“非常之迹”,当指竺法慧“不受别请,每乞食辄赍绳床自随,于闲旷之路则施之而坐。时或遇雨,以油帔自覆,雨止唯见绳床,不知慧所在。讯问未息,慧已在床。”绳床今人谓之马扎,属可折叠坐具。因为庾翼“素不奉法”,所以认为这“非常之迹”属于妖邪惑众,当然就在可杀之列。而竺法慧则认为自己被庾翼诛杀是“宿对寻至”的结果,是自己难逃的劫难。他曾对弟子讲述他自己的一个故事:新野有一老公当命过,吾欲度之。乃行于畦畔之间,果见一公将牛耕田。慧从公乞牛,公不与。慧前自捉牛鼻,公惧其异,遂以施之。慧牵牛咒愿,七步而反,以牛还公,公少日而亡。从传记所载分析,竺法慧所宣扬的佛法是“生死轮回”、“因果报应”那一套。他“每语弟子法照曰:‘汝过去时折一鸡脚,其殃寻至。’俄而,照为人所掷。脚遂永疾。”这与净土宗所弘扬的佛法,显然不同。
法慧是否是到襄阳最早的僧人,不敢确定。因为除羊叔子寺外,那时尚有鹿门寺、白马寺,我们不知道鹿门寺、白马寺源于何时。释道安率四百弟子到襄阳入住白马寺,在竺法慧后二十余年。
释道安及四百弟子住白马寺,显然容纳不了。一部分僧徒挂单羊叔子寺,也许是可能的。近日胡中才先生对岘山寺进行了仔细考查,他认为是释道安建了岘山寺。羊祜庙中有寺是可能的,正如诸葛庙中有云居寺一样。释道安入住后,因山以立寺目,改羊叔子寺为岘山寺,也是说得通的。
岘山寺又称岘石寺,故址尚存。乾隆版《襄阳府志》载:“岘石寺在县西八里。寺后有巨石耸然特峙,上题‘岘石’二大字。石之南为栖霞洞,洞前多名人题咏,勒于山岩,然已残蚀漫灭,不可识矣。过洞为啸月亭,今亦圮。”
岘山寺在南北朝时期的情况似乎缺载。隋唐时期,见于记载的高僧有神定禅师。《景德传灯录》载,第二十九祖慧可下有岘山神定禅师。慧可开皇十三年(593)圆寂,在世一百零七岁。《禅灯世谱》载神定禅师为慧可下第三世。而僧那、向居士为一世,慧满禅师为二世。慧满禅师贞观十六年(642)尝佛事于洛阳,由此可推知神定禅师为初唐岘山寺高僧。其后,或尝有岘山幽法师。晚唐时有元愿上人可能是岘山寺僧人,与齐已相唱和,齐己诗中时称岘山愿公、岘山道人。元愿上人有诗集《檀溪集》,已佚。
北宋时,襄州有洞山寺。据《灯录》载,“寺前有涧,寺后有洞”,与岘山寺所处地望相合。清初檀溪寺高僧梓舟船禅师《洞山岘石》诗:“洞外一拳石,闻名自古矶。片云驰带雨,半阁坐迎晖。碧壑流精涧,林花送果衣。幽哉闲共语,拔萃月明归。”岘石在岘山,毫无疑问,这里又说在洞山。显然,梓舟船禅师所说的洞山实际上也就是岘山。在《古宿尊禅师语录》中也不只一次称“洞山岘石禅院”。由此可知,岘山寺至北宋时,已经改称洞山寺了。那么,我们便可依此寻觅在洞山寺(即岘山寺)弘法的高僧有哪些了。
《景德传灯录》卷二十三有《襄州洞山守初大师语录》。《宗统编年》载,后汉乾祐元年(948),“禅师守初住洞山”。其后的四十余年皆住于此。守初住持洞山寺时,洞山寺或又名“普乐寺”。守初禅师(909—990)有法嗣潭州道崧禅师。但洞山普乐寺后代住持禅师并不是守初的法嗣。
至道元年(995),刘昌言知襄州时,或因守初禅师圆寂,洞山寺没有高僧继任住持。于是,亲往白马山请云游襄阳的释善昭在洞山、谷隐两寺间任选一寺为住持,释善昭皆未应许,后成为汾州大中寺高僧。《建中靖国续灯录》有“襄州洞山普乐子荣禅师”条,子荣为云门四代,是更为著名的云门二世祖嗣香林澄远法孙,嗣法于智门光祚。《续传灯录》卷十《芙容道楷禅师》载:“初楷(1043-1118)在大阳,青华严遣果侍者以大阳皮履直裰付之,楷以付襄州洞山道微。”
明代公安袁中道在游岘石寺时,对岘石洞侧石壁上的摩崖作了仔细辨认。他在《南归日记》中写道:“旁石壁有字,依稀可识,为胡旦、谢泌、陈尧咨、窦学(下阙一字)。胡宦此即卜居,谢正守襄,陈方守荆,皆名士也。”这极为珍贵的史料告诉我们,北宋初岘石寺既是风景名胜地。文中提及的谢泌,字宗源,太平兴国五年(980)进士,先任知县,后迁著作佐郎。端拱(988-989)初,任殿中丞,后召试中书,入直史馆。真宗大中祥符(1008-1016)中任襄州知州。陈尧咨,字嘉谟,阆州阆中(今四川南部县)人。真宗咸平三年(1000)状元。历官右正言、知制诰。真宗大中祥符六年(1013),出知永兴军。八年,改知河南府。九年,徙知邓州。胡旦,渤海(今山东惠民)人,字周父。太平兴国三年(978)状元。大中祥符中,以秘书少监通判襄州。时,谢泌知州事。胡旦天禧元年(1017)因目盲致仕,即寄居襄州。石刻所记载的雅集活动,应在谢泌知襄州期间。
宋代也有诗人咏岘山寺,如刘攽有《宿岘山寺二首》。刘攽(1023-1089),字贡夫(贡父、赣父),号公非。临江新喻人。庆历六年(1046)进士。历史学家,《资治通鉴》副主编。哲宗即位后,曾任襄州知州。他能夜宿岘山寺,说明岘山寺在当时还是不错的。这时,羊祜祠已经移置到现在被称为岘首山的山麓了。庆历间王洙知襄州时,重建的岘山羊公祠就在“小山”麓了。熙宁三年(1070),光禄卿史炤守襄阳,又广而新之,欧阳修写了记。由于羊祜祠的迁出,岘山寺的范围、规模将非昔比。
岘山寺在南宋庆元三年(1197)重修过一次。时任鄂州都统、驻兵襄阳的赵淳,在将岘山寺及其周边的洞、亭、台、几等古迹修葺一新后,邀请了京西南路安抚使兼襄阳知府程九万、京西南路转运使朱致知等同僚来此游赏、赋诗。程九万有诗并序,镌刻于摩崖,至今依稀可辨。序曰:“口口山旧有广阳洞、壶天阁,戎帅新加葺修,搜抉两旁岩穴之秀,为栖霞,为啸月,为琴几、棋台,尽发兹山之秘。既成,约漕及余来观。相与叹赏久之,但恨未能引泉耳。戎帅欲余著语,因成五十六字附行记并题崖壁。帅守池阳程九万鹏飞书,漕桐乡朱致知仲格、戎帅河阳赵淳清老。时庆元丁巳端午日。”其诗曰:
苍岩绝顶俯晴川,佳处潜开小洞天。
琴几棋台谁是伴,霞栖月啸恍如仙。
凿山见骨惟多石,巡涧口口盍引泉。
留取摩崖今始口,勒铭他日似燕然。
程九万(生卒年不详),字鹏飞,号双峰居士,青阳(今属安徽)人。光宗绍熙元年(1190)进士,(一说淳熙二年(1175)进士)。历知武康县,入为司农簿。绍熙四年(1193),除太府寺丞。五年,权知和州。宁宗庆元元年(1195),知历阳,二年改知襄阳。著有《松桂林集》,已佚。
岘山寺遗址有一幢断碑,碑目为“重修岘山寺记”,立碑时间是“大明弘治十六年岁次癸亥冬十一月吉旦”。据碑文中记载,明代正统(1436-1449)初,“南阳僧兴古云曾驻锡于此”。对佛寺进行了营修,“洛阳僧宝山禅募辟山门,伟建佛殿”。
明成化间(1465-1487),“其徒定安又聿新之”。到弘治十六年(1503),襄阳王府典仗(明代王府仪卫司属官)张通伯,因与岘山寺住持太原僧净洪友善,督缘业士倪囗、宗仁等,重修岘山寺。“巍囗舍利石塔,粧严罗汉、诸天,遽成宝刹”。从碑后罗列名号看,这次重修得力于襄阳王府仪卫司诸官。
有一点值得注意,碑目为“重修岘山寺记”而碑文开篇却直书:“寺以岘石名,专其胜也。”题文不符,当改为“重修岘石寺记”。
碑文又云:“岘石之在襄南无兴废,贞其姿,廉其介也。”“岘石之不受变于时也长,岿然独存,肆名流之显刻继从而维之,石之名愈胜矣”。实地踏勘“岘石”,似乎并非碑文所云“无兴废”、“不受变于时也长”。
岘石奇观,显然是由山体垮塌而形成的。历籍载籍晋宋之际并无岘石一说,岘石很可能形成于宋代以后的某次地震。查《襄阳千年灾情录》,就在明代成化元年(1465)襄阳发生过一次地震,“摇动房屋,轰轰有声。”在成化七年(1471)四月,又发生过一次地震,“湖广襄阳府,地一日再震,次日复震。”或许就在斯时,岘山山崖垮塌,形成了这一奇特的自然景观。正因为它奇特,所以岘山寺更名为了岘石寺。
何宗贤有一首游岘山寺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