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厌之月

——致岩土工程师徐厌

 

 

呼和浩特的穹顶之下，唯夜色下坠

明月安静如鸡。如重瞳，如悬吊两片苍白的唇

 

与徐厌同时抵达重庆火锅店的是一首诗

我听见诗中有大把银子的嘎吱声

 

徐厌的迷途只有五分钟，但

孤独却被他悉心饲养了一年半。

他赞美明月如赞美一个葱茏的少妇

语言饱满似两座令人晕眩的乳房

 

——我喜欢看徐厌沉溺如泥的样子。如光的衬裙

 

吃饱喝足走吧！

每个人每天面临的只有一次恋爱而不是多次

但每个人一生只有一次死亡就够了。

盛宴于满室的硫磺味中结束，每天一次的恋爱也结束了

不朽的只有诗，不可摧毁

月瞳会在我们各回各家的路上烂掉

徐厌的秘密也会于酣然入梦前烂掉

 

 

 

茫然如此

 

茫然如此。这个感觉现在于我不甚精确

我支肘，捂脸，薅发

从体内摘下一片肺叶

我茫然如此却无从说起

嘴唇变绿

双臂垂下

琢磨着，那生气勃勃的东西

如一盏拳头大的煤油灯要把夜空照亮

如额头的汗水要浇灌良田千顷

如喝空的酒瓶塞入一道惊慌失措的闪电

如一个人被十条街围睹，我哎呀一声

 

 

埋怨

说好的，有钱一起赚，
结果赚到钱的，跑了！

广州人在想，当初说好的，

怎么说变就变了？

从经济学角度看广州人和深圳人的区别

广州人的思考存量式的
深圳人的思考增量式的

 

我们必须抓住的事物

 

大风企图堵死流沙

一道闪电的回声坠落悬崖

 

一个暴徒扭断秋天的脖子

曝晒于海洋和盐地之间的，是十万片哭喊的鳞甲

 

穷人俯首，种下卑微的种子

蚯蚓发狠，从祖国的墓地惊起

 

我们必须抓住的事物

我们构思的诗句，从绝境中领出激辩、激流和满城灯火

送刘不伟回鞍山老家

——兼致火马、赵拖雷

 

 

兄弟，真想把你一劈两半

一半送回鞍山

另一半留在呼和浩特

今晚的木炭铜火锅如一座孤坟

如何安置沸腾的每一滴水你说吧

 

食羊肉，饮烈酒，强忍着欢乐而不道破

兄弟，我们总是将无聊推向夜晚

将废话吃得不剩下一句

 

路灯像一个瞎子，你返回的途中被指错了路

那就再来一场夜啤吧

蚕蛹蠕动

羊腰子有股骚味

兄弟，真想把你一劈两半

一半送回家睡觉

另一半留在烤串店继续吃喝

 

徐厌的重庆老火锅不能缺了鲜鸭血和活泥鳅

李文俊点的八笼莜面能蘸凉汤或肉汤

火马的喉音如太阳炸裂

王胡子的光头像一把羞涩的梳子

乔辉醉成灰烬，从灰烬中升起一朵脱了裤子的云

赵拖雷的二手自行车扔掉又被人送回来

兄弟，真想把你一劈两半

一半走在赴宴的路上

另一半躺在女朋友的床上

 

但你必须回到你老家鞍山

兄弟，我不能把你一劈两半

你是南茶坊最高的一杆灯塔

你是五里营最小的一间居所

你是西落凤街最有爱的一个父亲

你是我们最后的一个好兄弟

正月初三，在陡峭的万米高空上

兄弟，你解开裤带，掏出一根轰响的棍子，狠狠插进宇宙的喉管

 

西五十家街上的夜风

 

盏盏街灯种了一路死亡

人蜷缩如死囚号服上的数字

 

我是神的礼物，狂暴如神

我大醉如鞭，绝不会死于肉体

 

 

短街上的快递员

 

年三十上午

某条短街上

沉寂无人

一个中年快递员

停了他的

载重电动车

像一坨古代的锚

取快递的人就在附近

他冷得浑身哆嗦

却咧嘴笑着

拨出了包裹上的电话

 

 

 

李文俊初二之夜宴

 

天要起风了

李文俊的酒宴在起风之前

诱走我们卧榻上的时间

起风之前

一部分冬天被我们扔掉

又被好心的厨子弯腰拾起

 

往菜根香九州店的路上

缺席者都是失恋了一个月的诗人

其颜面如挂在电线杆上的癞HM

其步态如斜坡上分娩的响尾蛇

骤然使我想起

他们的身子都曾失贞于春日

 

起风之前

满街灯光迫使一座孤城收留了我们

群星出于善意挂出两枚赝品

天气越冷，越是一个良夜

这将有利于两个人的远行

这将有利于饮酒
一点点喝

很慢很慢

而此时，腹内激辩的风雷之声被黑夜的光芒吸尽

 

 

 

两点钟的旧城之夜

 

月光像一列火车停下。

一对情侣熄了灯。

 

在乡下的马厩里，一条缰绳愤怒地扯断自己

在城里的三甲医院，两个人刚咽气

 

珍惜我们的余生吧，兄弟们

逝去的日子都找到了恒久归宿，只有我们还如一群兽

 

 

 

等雪来

 

雪一直不来

怎么埋葬冬天

 

雪被耽搁于途中

如鹰翼撕碎

 

我们眈视的这场雪

已舍了天下

 

雪再不来，春天就来了

春天来了，人会怀孕，鱼会生病，铁器会出城

 

在2019年春节的码头上

 

我的悲伤如网

找不到悲伤的源头

 

庇护我的神

走在半路湿了鞋

 

和有仇的人狭路相逢

我断了返回的念头

 

我有虚妄的心愿啊！

我没有船，河岸那么宽；我欲漂流而去，黑夜那么软

 

 

 

整个下午我的后脑勺剧痛难忍

 

整个下午我的后脑勺剧痛难忍

仿佛蛆虫在争吵

要吃掉我的脑浆

我想我是睡过头了

梦见大户人家出殡

尖角状的棺材像沙漠里钻出一条角蝰

在阳光下比黄金还耀眼

整个下午，我忍着后脑勺的剧痛

欲以虎步出城

但贴在双膝上的狗皮膏药

倨傲得如牢门上的一头铁锁
我曾想到附近的财神庙烧一柱高香

可卧榻紧扣着我的腰身不放

算了，我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中年之后的人生露出了灵魂的马脚

每一粒灯火于傍晚前靠拢过来

我却感到周围充满了血腥的黑暗

 

 

 

大召庙会

 

上香的人也不想想如果柱香把你点了插入灰炉里你是什么感受

诸般功利的款式连诸神都惊悸得哎哟一声

早上看到的灵魂

夜晚显示不洁

这四面红墙的大召，似一座粮仓，似乎很古老。

 

人们迈着进退自如的螳螂步

踢翻了日暮时种在马路上的灯光

人们嗡嗡挤作一团，像一堆猪下水缓缓移动

拆迁户，税吏，嫖客，瘾君子，假和尚，广场舞大妈，戴帽子的密探，纺织工，泥瓦匠，牧人，送水工，快递员，老流氓，小偷，岩土工程师，工程承包商，逃亡者，胆小鬼，诗人，微商，站街女，快手主播，拉皮条的，烤面筋的，给手机贴膜的，写公号文的，卖糖葫芦的，卖大力丸的，卖牛肉干的，卖酸奶的，卖手串的……

 

人们没有面孔

所有人的面孔是同一张面孔

如墨汁浇泼于煤

雪覆落于白塔

一个脱光的人压在另一个脱光的人身上

揉捻出湿漉漉的水涡声。

 

大召一寸寸收走呼和浩特市从腊月到正月的阴寒

然后在这八天，缓缓释放出一偈偈佛陀的密语

 

***《红石峡》201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