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的世界,听不见任何声响,只有雪,在静静落。远处,近处,漫天漫地的白。黑衣女子仰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清秀的眉头上,落满白雪点点。一切如此安宁,安宁得让人心疼,这是日本电影《情书》的开头。镜头缓缓拉远,如一只画笔,轻轻描过一页空白的纸,纸上落下三点两点情绪,仿佛有,又仿佛无。
我不得不佩服那个叫岩井俊二的导演,他唯美的手法,唤起的美感,不仅是视觉上的,甚至还有听觉上的,味觉上的。一切寂静得让人慌张,这个时候,你只能屏了呼吸,静静等待。一颗心,慢慢沉下来,仿佛嗅到雪的味道,凉凉的,有淡的忧伤。背景音乐也配得轻浅,催眠般地,把人引进一段情事里。
起初,我以为只是单纯的一段恋情,博子和那个叫藤井树的男人的。片子的开头,他就死了,死于山难。他留给博子的,是无穷无尽的追忆和想念。两年了,她不能忘了他,虽然身边有另一个对她一往情深的男人。
很偶然地,博子看见藤井树中学时代的毕业录,找到他留在名字后的地址,她把它抄到手腕上。明知道那个地方已经拆除,已修成公路,她仍给他写去一封信,信很短:“亲爱的藤井树,你好吗?我很好的。——渡边博子。”一字一字,都是从她胸腔里迸出的思念呵,那个时候,我是希望有奇迹发生的——他并没有死,当他收到她的信,他会不忍她的相思,而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亲爱的,我是跟你开玩笑呢,我并没有死啊。这将是多么悲喜交加的事。
我是相信这样的爱情的,生死相隔,刻骨的相思,依然可以传递。然而,却有了意外,博子的信,寄到了另一个女子手中,一个和她年纪相仿,长相极其相像的女子手中。更为巧合的是,那个女子,竟也叫藤井树。女藤井树在最初的惊诧过后,还是给博子回了一封信,她写道:“亲爱的渡边博子,我也很好,但是稍稍有点感冒。”女藤井树的回信,对博子来说,是怎样一种惊喜和鼓舞。她不可能不心存疑虑,那不是他亲手写的。可是,她情愿相信那是真的,相信那些信是他从天国寄来的。她立即回了信,并随信寄了感冒药。于是有了信来信往,日子寻常过着,却又变得那么不寻常,无论对博子来说,还是对女藤井树来说。雪却渐渐消融了,樱花也开始含苞,在又一封信中,博子告诉“藤井树”,她那边不久就会呈现春天的景象。
这样的梦做下去,总有醒的时候。爱博子的男人,最终揭开了这个谜。于是博子知道了另一个藤井树的存在,她与天国的对话就此结束。思念却没有停止,反而更强烈,她突然对藤井树的过去,产生浓烈兴趣,那个她深爱着的人,她想知道他过去的一切,他上学的地方,他打球的操场,他走过的路,他说过的话……是的,她要拥有他的过去。而知晓他过去的人,只有女藤井树,她是他的中学同学。
女藤井树的青涩年代,就这样,像风吹开一道口子,一点一点被打开。因为同名同姓的缘故,他们没少被同学捉弄,黑板上圈起的两个藤井树;有低年级孩子口中齐嚷的藤井树爱藤井树;他藏了她的英语试卷,偏让她等到夜阑人尽;他从后面骑车赶上她,给她套上纸帽捉弄她;风吹动洁白的窗帘,他执一本书,站在窗帘后,她一抬首,望见他的人,他的脸;他一本一本地借书,只为在借书卡上写上“藤井树”;她父亲去世,她在家陪伤心过度的母亲,他去敲她家的门,让她帮还借的图书馆的书,书名是《追忆似水年华》。并没有多话,他莫名其妙地来了,又莫名其妙地走了,她笑了。再去上学,却意外得知,他已转学……
回忆似花香,弥漫了女藤井树的青涩年华,她以为的不堪,原来那么柔软,那么美好,甚至有些幸福。这时,博子已隐隐感到,藤井树爱的那个女孩,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她跑到小樽去见女藤井树,最终却没有勇气相见。她坐在女藤井树家门口的雪地里,给女藤井树写下最后一封信。
藤井树的一群学妹,在图书馆里发现了一个秘密,是那本《追忆似水年华》的借书卡,反面居然画着女藤井树的画像。她们捧了书去找女藤井树,于是真相大白,男藤井树爱的,原来是女藤井树。
知道真相的博子,内心的震痛是难以言说的。千言万语化作雪地里一场哭喊,远处,就是男藤井树出事的山。太阳升起,一个崭新的日子又开始了,博子一步一步走向雪地深深处,对着大山泪流满面喊:你好吗?我很好的。你好吗?我很好的……而彼时彼刻,女藤井树正在与死神博斗,她的感冒,已转化成肺炎。而她的父亲,就是因感冒转化肺炎,最终抢救无效死亡的。仿佛有心电感应,博子每喊一句,她就喃喃回应一句:我很好的。你好吗……
你好吗?整部片子,最动人的一句台词我以为就是这三个字了。无论对于博子来说,对于女藤井树来说,对于爷爷来说,对于母亲来说,对于秋叶来说,所有的情绪,都浓缩成这样一句话:“你好吗?”是的,我想知道你好不好,你好了,我的心才安的。
整部片子,没有起伏跌荡的情节,它像一袭流水,缓缓向前流去,两岸青山绿树,水底卵石圆润。雪,窗帘,僵死的蜻蜓,樱花树……这一些没有对白的场景,唯美得如同露珠滚过人的心尖尖。真爱最终降落到它该降落的地方,博子和爱她的男人牵了手。女藤井树意外得到少年的恋情,那张背后画有她肖像的借书卡,她会珍藏一辈子罢?而她,亦会用一辈子来感激那场暗恋,而更珍惜身边的幸福。似水流年,我们不再有遗憾,因为我们都曾年轻过,都曾被人深深地爱过,那个人,或许我们知道,或许我们不知道。然那样的恋情,它一定存在过,如樱花,纯洁在我们年少的天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