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读者朋友发信息给我，想看这一期《读者》原创上我的《那些花朵儿……》。我找了半天，才把这篇给找出来。当初写它时，心很沉。如今重新翻开，心依然沉。
　　尘世里，我们都是这样的凡俗，我们真正想要的，不是飞黄腾达锦衣玉食，而是健康与平安。如果你拥有了，你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这是真的。　　
    珍惜吧，亲爱的们！

那些花朵儿……

文/丁立梅

　　那是一个公益活动。市政府倡导的，由残联牵头，对全市0～8岁的残疾儿童，进行抢救性康复治疗。

　　一幢楼里，聚集了上百名这样的儿童，脑瘫的，肢残的，智力障碍的……看得人揪心。世界是美好的，而这些孩子，离美好，却是那么远那么远。

１

　　李浩，七岁。看上去不过十个月大小。他被年轻的母亲抱在怀里，等候在专家就诊的门外走廊上。

　　我伸手摸摸他的头，他没有反应。仰躺着，眼睛一动不动对着一处看。年轻的母亲苦笑着告诉我，七年了，他不会吃，不会说话，不会坐，不会站……

　　我看一眼窗外，窗外的太阳，明晃晃的，一个世界，钻石一样的亮。

　　生他的时候，被挤压时间太长，出来就成这个样了。若早知，哪怕挨千刀万刀，我也愿意的，他的母亲悔。

　　现在，我不求其他，只求哪一天，他能开口叫我一声妈。有时睡着了，梦见他跑着跳着扑向我，我会笑醒了……她说。有泪，从她的脸上，静静掉下来。

　　将来呢，将来是什么？不是山花遍野红艳艳，而是望不尽的天涯路。

　　风来，她伸手抻抻他的小衣裳，是怕他着凉。一件浅蓝格子的粉色衬衫，衣袖上有蕾丝花边，看得出，是她精心挑选的。如果他能跑能跳，定会被她打扮得像个小王子一样罢？

　　我会一辈子养着他，她说。脸上有坚毅，也有无奈。

　　不管他如何，他都是她心头，最疼的骨肉。

２

　　一个孩子在人群里蹿着，活泼得很。

　　他撞到我，像匹小马驹。他仰起小脑袋看看我，歪歪头，笑了，露出一口贝玉一样的牙。

　　我脱口说，这孩子好可爱。

　　跟在他旁边的，是他的爷爷，黑瘦的一个老人。老人苦涩地笑，说，他呀，比猴子还机灵呢，可惜是个残废。

　　哪里残？我只顾看那孩子一团灿烂的笑，根本没看出他哪里不对劲。

　　做爷爷的捉住孩子，捋起孩子衣袖给我看，我于是看到，孩子的两只手腕处，只长了两个肉球球。他是失了手的。

　　怎么会这样？我问。

　　出娘胎就是，做爷爷的答。他娘丢下他，走了。

　　明知道，现代医学再先进，也不会替他长出两只手来。但做爷爷的还是带了他，四处奔波着求医，心头燃着不灭的希望，虽渺茫，但因希望在，活着也就有了奔头。

　　孩子不明白成人的痛，他依然在人群里蹿着，快乐着他的快乐。

　　我只好这样安慰，你看你看，他比起那些脑瘫儿来说，真是幸运多了。

　　这一说，老人笑起来，笑得酸酸涩涩的。

３

　　八岁的莹莹，留给人的印象最为深刻。看到她的人，看了第一眼，总忍不住再补上第二眼，因为那孩子长得实在太漂亮，大眼睛，长睫毛，白如瓷器的皮肤，像个洋娃娃。

　　却天生软骨病。大大的头，安在瘦如柴杆的小身子上。曾被医生断言，活不过两周岁。即使侥幸活下来，也不会站立。现在，她不但活下来了，而且会走路，虽然走得蹒跚。

　　父母却因她离婚。她起初是跟了母亲的，母亲改嫁后，很快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她成了累赘，被扔给外公。

　　倾家荡产也要给她看病啊，她好歹也是一条命呐。她的外公这样对我说，疼爱的眼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有疼爱她的外公，她是幸运的。但是，以后呢？

　　一辈子太长，长得让人不敢去想。

４

　　六岁的强强，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母亲怀他时，父亲就跟着别的女人跑了。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生下他后，把他丢给他外婆，对他再不管不问。

　　他外婆也是恨了他父亲的，一看到他，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的成长里，再没有温暖。

　　等到母亲从那场伤痛中走出来，这才惊呆地发现，她六岁的儿子，已被这个世界遗弃得太久太久了。他不会说话，对外界任何的刺激都没有反应，小小的心关闭着，那里，只是他一个人的世界。

　　我看见他时，他正蹲在墙角，对着一只蚂蚁看，任他母亲软言轻语，他就是头也不抬。最后，是他母亲硬生生拉了他起来，他看看我，再看看他母亲，眼神里，没有任何内容。

　　他母亲当着人面，恸哭。她说，怎么办怎么办呢，他连妈妈都不曾叫过。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拍拍她的手背，我说，会好起来的……

　　回家的时候，我给儿子买了他爱吃的鸡翅，买了他爱看的课外书。他不是个优秀的孩子，他平常，甚至有些平庸，可是他健康。我到家，儿子远远看见我，在门口唤一声，妈妈。只那一声，就把我的泪唤下来了。我从没觉得，儿子的声音，原是这样这样的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