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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记录 |
分类: 故土回望 |
做了一个离奇的梦,没有前奏,没有后续,就那么一个片断,如突降的阵雨,啪啦掉下来,你才惊讶地仰头看,天却放晴了,太阳明晃晃的。让你有一刻的恍惚,不知何地何时。
我就是这样突遇到这个梦的:蕃瓜地,一眼望不到头的蕃瓜地。花开得硕大,艳黄。我路过,那应是一个村庄,我熟悉,又陌生着。我被大片的蕃瓜花牵引,我走进蕃瓜地,看到花里面,躺着蕃瓜,胖娃娃似的。我欢喜地摘一个下来,捧在手上,心却慌慌地往四周看。心一慌,我醒了。后来我想,我那行为是偷,在梦里,我偷了人家一个蕃瓜。
离开故土好些年了,我想念过故土的许多瓜果蔬菜,独独没有念过蕃瓜。蕃瓜于我,却是熟稔到骨子里的。夏天的乡下,哪家房前屋后,不是缠缠绕绕开许多的蕃瓜花啊,谦卑的,素着一张脸。鸡也可啄两口,羊也可啃两下,没有谁去在意的。
祖母不错过房前屋后的每一块空地,她种蕃瓜。蕃瓜花开的时节,草堆上卧着的,沟垄里趴着的,便都是蕃瓜花了。花开不息,大朵的。仿佛那儿有只魔术的袋子,里面装满花,一掏一大把,掏不尽。
花多,蕃瓜便多。是吃不完的,顿顿主食都是它,蕃瓜粥,蕃瓜饭,蕃瓜面条,蕃瓜饼……蕃瓜煮熟,软塌塌的红艳。我们在碗里那软塌塌的红艳里,拨拉为数不多的米粒和面条。那个时候的愿望是,什么时候能吃上一碗不掺杂蕃瓜的白米饭,该多好啊。
却对蕃瓜有过幻想。那时姐姐念的小学课文里,有篇《南瓜生蛋的秘密》,说的是老百姓爱解放军的故事,在解放军买的南瓜里,藏了他们积攒的鸡蛋。炊事员回去用刀一切,呀,滚出一案板的鸡蛋来。我们一群孩子就突发奇想,是不是有好心的人,也在我们的蕃瓜里,藏了鸡蛋?或者藏了别的我们渴望的东西,譬如姐姐渴望的蜡笔,我渴望的红绸带。某天,我们敌不过这样的奇想,把房前屋后所有的大蕃瓜,统统剖了膛。被祖母用笤帚追着打,祖母痛心疾首地跺脚,你们这群败家子,糟蹋了蕃瓜,你们吃什么?
那年的蕃瓜,并没有因我们的剖膛而减少,我们还是顿顿吃它,一直吃到秋露降了。某天路过草堆跟前,那枯了的蕃瓜藤上,竟还趴着两只大蕃瓜,憨厚的孩子似的,不离不弃地守着自己的家。那晚,我们家做蕃瓜饼吃了。祖母是感恩的,祖母边吃边说,多亏了这些蕃瓜,养活了多少张嘴呀。
一别经年,我没有再去想它。却在一个梦里,与它相逢。跟他说起我做的这个蕃瓜梦。他肯定地说,你是想家了,想吃蕃瓜了。午饭时,桌上就有了一盘白砂糖蒸蕃瓜,是他特地从饭店叫回来的。他笑眯眯地说,吃吧。我一点一点吃下去,眼前有大片蕃瓜花在开,岁月的苦与甜,慢慢汇聚到我的舌尖上,在我的舌尖上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