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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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发生在法国。

　　市民公墓附近，有个经营花圈生意的商店，店主是厄泰尔普夫妇。商店开业到现在已经有二十五年了，生意一直很兴隆。

　　这天傍晚，厄泰尔普先生正好出去办点事，快关门的时候，店里来了一个顾客，瘦瘦的，看上去有七十来岁，显得很忧虑。厄泰尔普太太连忙迎上去，殷勤地问：“您想要什么，先生？”

　　这个顾客答道：“我想看看花圈。”“那么请吧，先生，”厄泰尔普太太说，“花圈都在这儿，您要多大价钱的？”

　　那顾客一看，靠墙摆着的一溜花圈，品种不一，有金属月桂，有塑料玫瑰，有不锈钢勿忘我，有防腐常春藤。花圈的挽带上分别写着：“献给我的慈母”，“献给最心爱的长兄”，“献给亲爱的父亲”，“献给我的好表兄”，“献给我最喜爱的外甥”，“献给我那由同一个奶母哺育的姐姐”，“献给我不可取代的女婿”……总之，什么样的个人不幸都能在这些挽带中找到寄托。

　　顾客逐一看着这些花圈，看得非常仔细。厄泰尔普太太轻声说：“先生，您瞧，我们的品种是相当丰富的，您可以挑选合适的……”那顾客一言不发。厄泰尔普太太便又小心地介绍说：“紫罗兰花的，做工很精致；至于瓷玫瑰的，如果您失去的亲人是一位年轻的女性，我建议您最好买这一种送给她。问一问您同那位仙逝的人之间的关系，也许是不谨慎的吧？”

　　一听这话，顾客霎时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双目直勾勾的，撅起了嘴唇。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亲戚关系。”

　　“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他是您的什么人？”

　　“您的好奇心太大了，太太。”顾客似乎有些不满。

　　“不是好奇，”厄泰尔普太太说，“我不得已向您打听，是想知道您买花圈是为一位表弟，为老父亲，还是为一位长兄……”

　　“好了，”厄泰尔普太太话音未落，顾客立即举手制止她这种不祥的列举，并且说，“我每种要一个。”

　　“什么？”厄泰尔普太太惊得透不过气来。

　　“每种一个，”顾客重说了一遍，“当然，仅限于男性。”

　　厄泰尔普太太咽了一口唾液：“好的，先生，也就是说，一个亲爱的父亲，一个亲爱的兄长，一个亲爱的儿子，一个亲爱的外甥……”

　　“还有一个亲爱的伯伯，”那顾客匆匆接着说，“一个亲爱的表兄，一个亲爱的岳父，一个亲爱的女婿，所有的一切……”

　　“好吧，”厄泰尔普太太说，“我给您取。”她吓得直冒汗，随后把花圈逐个装进汽车里，堆在后面的横座上，这些花圈的挽带上，落款分别写着一个完整家庭的所有成员。

　　经厄泰尔普太太的手，这个商店二十五年来不知卖出了多少花圈，但这种成套的购买，不能不使她吃惊。她心中忽然一亮，叫道：“我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您家所有的男人在一次事故中全都遇难了!”

　　“一点不错。”顾客答道，他接过厄泰尔普太太递过来的发票，毫无争议地付了钱，上了出租汽车，关上车门，没有打招呼，汽车就开走了。

　　晚上，厄泰尔普太太把这件事告诉了丈夫。谁知她刚一说完，厄泰尔普先生就皱眉骂道：“可恶!这家伙一定是想在近几天把家中的男性逐个干掉，或者一次灭绝。我们的商品将在埋葬这些受害者时出现，真可怕!应该想办法制止这样的大屠杀，我们必须赶紧采取措施。你问过他的名字和地址了吗？”

　　“我没有想到这些。”

　　“注意出租汽车号码了吗？”

　　“实在说，没有。”

　　“唉!”厄泰尔普先生责怪地瞧了太太一眼，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坐了下来。

　　丈夫的话使厄泰尔普太太自责不已，第二天，她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傍晚时分，当她坐在店门口想松口气的时候，突然看见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正走着昨天来买花圈的那个奇怪的顾客，此刻，他在厄泰尔普太太的脑子里，完全是一个恶棍的形象，穿着黑衣，擦墙而过。厄泰尔普太太心里像挨了一锤，她不假思索地站起来，悄悄地穿过马路，跟了上去。

　　一路上，那人毫无察觉，一边走一边耷拉着肩膀，双手在后面摆来摆去，眼睛东瞧西看的，同一个正常公民的举动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厄泰尔普太太并没有被他这样的假象所蒙骗，她一直跟踪那人走进一处寒伧的寓所。她躲在墙角监视着，看见他打开房门，便跳出来叫道：“站着别动!”那人愣住了，回转身，瞪着眼，张着嘴，奇怪地望着她。“让我进去，”厄泰尔普太太用不容置辩的语气说道，并且没等他回答，就冲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房间，靠墙放着一溜子昨天从厄泰尔普夫妇花圈店买来的花圈。厄泰尔普太太一数，一只没少，她庆幸自己来得很及时，得胜似的松了一口气。

　　“您有什么事，太太？”那人一边关门，一边结结巴巴地问，“我不认识您。”

　　“我认识你！”厄泰尔普太太以审问犯人的口气说，“你叫什么名字？”

　　“莫里斯·巴罗丹。”

　　“婚姻状况？”

　　“未婚。”

　　“年龄？”

　　“七十……但是，您有什么权利问我这些？”

　　莫里斯站在厄泰尔普太太对面，厄泰尔普太太发现他的皮肤松弛下垂，面色发灰，鼻子窄长，忧郁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插在短上衣内的左手不停地颤抖。然而，厄泰尔普太太知道某些老家伙虽然外表老朽，但实际上却很有力气，而且像老虎一样灵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处境十分危险，于是两眼紧盯着对方插在短上衣内的手，见他往门边迈步，立即叫道：“不许动!”

　　“不要这样，太太，”莫里斯低声说，“我是在自己家里，我有权……”“你什么权也没有。”厄泰尔普太太抢白道，“你得听我的，是我卖给你这些花圈的!”

　　噢，她原来是花圈店来的!莫里斯双手捂着脸，慢慢地蹲了下来。只听厄泰尔普太太继续说道：“是的，当时我没弄清你买那么多花圈的用意，但是我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你是一个坏人，倒是想得出谋害亲人的鬼点子……”

　　“不!”莫里斯大叫一声，抬起了头。厄泰尔普太太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嘴唇不住地哆嗦着。

　　只听莫里斯磕磕巴巴地说：“太太，这是……这是一个秘密……我全给您说了吧……是这样，我……我是一个家庭诗人，我老了……有心脏病……医生们都说我只能活几个月，也许只能活几天……因此，我总是想着死，想着自己的葬埋。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人也没有。因此……可以想象得出，我……我那穿街而过的柩车，没有一个花圈，没有一束鲜花，光秃秃，孤零零……为了避免这沮丧的结局，我想给自己造出所有的亲人来……”莫里斯说到这儿，老泪纵横。

　　厄泰尔普太太惊呆了，喉咙哽咽，泪花闪闪，一个曾被她和她的先生怀疑为罪犯的人，却原来是个多愁善感的家庭诗人。

　　一个月之后，莫里斯死了，他的葬礼惊动了所有爱看热闹的人。虽然只有厄泰尔普夫妇并肩跟在柩车后面，但柩车上却堆满了花圈，一条条白色的挽带显示出一个繁茂而忠实的家族的痛苦。在这些花圈旁边，还多了一个用不锈钢勿忘我扎成的花圈，挽带上写着：献给亲爱的莫里斯·巴罗丹先生。署名是：厄泰尔普夫妇。

　　（胡新宇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