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廖诗敏  
    （一）
    小刀在2B铅笔上来来回回寂寞地摩擦，铅笔灰像某种介质一样均匀地弥散于他的周围，一点一点地随着空气流动然后落在手背上。
    认识绱末是在美术培训班。作为艺术考生，每个暑假都在绘画训练中度过。高二那年的暑假，训练的强度越来越大。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随之被拉长。
    空寂的教室中，只有铅笔与纸亲吻时发出的轻轻脆响，如岁月那无尽荒凉的叹息。
    绱末，他纤长的手指在画板上来来回回，如一个雕塑家雕琢情人的脸庞。他不像别的学艺术的男生，留着长长的头发，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他更像一个诗人，深蓝色的格子衬衫，高中生的发型。
    老师也喜欢他，说他一定能考上中央美术学院。
    从此，我倍加努力练习。隐隐期盼，来年的九月，我们会在北京枫叶浸染的秋色里相遇。我对他微微一笑，然后携手不离。
    （二）
    练习静物那天，我出去换水。然后匆匆忙忙地走进教室，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排笔。猛地晃了晃，桶里的水残忍地溅到我的画上。纸上盛开的郁金香显得如此突兀。周围的同学依然专心地对这画板，没有人给我哪怕一个颜眼神的关怀。
    此时，他走来了。“没关系，我来帮你。”他坐在我的身旁，用白色水粉颜料一点一点地弥补水渍，小小的排笔在我的郁金香上跳跃，他的眼神认真而动情，像对待一件精美的瓷器。
    作业改完后，老师表扬我进步很快，我对绱末说了谢谢。他开心地笑着问我：“那你准备怎么感谢我？”“……我想不出来。”“那你把那幅画送给我行吗？”“嗯。好吧。”
    他说，他希望每天睡醒的第一眼，能看到漫山遍野的郁金香。
    金灿灿的颜色，是我给他最虔诚的爱意。“绱末，等我们考试结束，一起去很多很多地方写生，可好。再也不画这些冰冷的石膏。我们中央美院见。”他的微笑如井，眼里漾起温柔。景然，你一定会考上的。
    那段艰辛的日子，我总是会多为他多削一支铅笔递过去。替他把颜料分好。累了就四处走走，拿出文化课的材料背一会儿。我把整理好的东西轻轻地放在他的掌心的瞬间，仿佛放下了我生命中最深切的承诺。”绱末从背后抱住我，那样温柔而又哀伤。我看着路灯下细碎的尘埃，那场拥抱如井。
    绱末，你是整个培训班最出色的学生，为了跟上你的步伐，我每天在所有人散场后依然反复练习着白天的内容。空旷的屋子，铅笔的声音是我这一百多天里唯一的喧哗。这样的辛苦，只为了与你并肩。
                           （三）
    南方城市的夏天无比湿热，发丝湿答答地粘在皮肤上。我只希望这个暑假长一点再长一点。我怕这是我漫长的一生中最后一个光明正大与他相伴的暑假。仿佛来到世上，过了这样久的时间。只是为了遇见他，为了赶赴这些和他一起坐在几十平方的教室里画画的时刻。
    从四年前的夏天开始，我在开学期待假期，假期后期待下一个假期的煎熬里日日度过。只有一年两个假期的时光里才能见到他。可以让我那样自然而然地，转过脑袋，看着斜后面逆光里的他。美好的如同神坻。
        高二暑期的最后一天，教室散场。我故意动作慢了点，静静地多和他呆一会。
        “绱末，你会报考中央美术学院吗？我们大学还可以相见吗？”我怯弱地望着他，四周空旷，余音回荡，末日般的空茫。
        “会的吧，笨蛋。你一定要考上。”
        “唔。嗯。”
         我满怀希望地走过后面那些即使没有他陪伴的上课时间。在下一个夏天，我们会经过那白色的建筑，在全国最好的美院相遇。周围是各种肤色的人，会有鸽子簌簌掠过长空。
         （四）
    经过漫长而焦灼的等待。
    景然，中央美术学院。
    南方的夏季，汗水覆盖了我的眼睫。烈日下我看着录取名单。可是，他为什么违背了我们的约定，为什么只有我的名字孤零零地挂在那里。
    绱末。绱末。
    “笨蛋，对不起，我骗了你。我父母坚持送我去法国。你要在北京一个人坚强美好地过下去。”我看着qq里闪过的彩色头像。
    抬起头，一架白色的飞机刺眼地滑过长空。
    最痛苦的事并不是爱已结束，而是一切都结束了，可是爱还在继续。
    我的记忆遗落在了高二那年的暑假，而此后的人生仿佛只是穿花而过，不会再落在心底。
               （五）
    大学毕业的夏天，我路过巴黎时。看到了一家装横设计店。黑色大理石墙面挂着一幅醒目的郁金香。我迈进去，看到了他。眉目依旧。
    绱末。
    四年的分别仿佛徒然抽去。
    我们的故事又从那天的暑假开始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