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回顾

 

战争的炮火没有把我打死

连年的饥荒没有把我饿死

历次的运动没有把我整死

我活到了健步前行的九十

 

许多朋友已经逝世

许多熟人坐上了轮椅

我的孙女都当了妈妈

岁月压低了我一米八二的身躯

 

北平的朝阳区是我的诞生地

济南的济阳区是我的原籍

两只阳光的手把我抱大

日光城拉萨给了我大悲大喜

 

现在是八十岁才算长寿

过去是七十岁就称古稀

我九十岁还在写诗作文

是上帝给了我特殊的待遇

 

我的生活中有太多的黑夜

盛夏里也常有冷风冻雨

我坐的船上有过形形色色的舵手

我总是在惊涛骇浪中巴望着陆地

 

我遭受过五花八门的欺骗

笔尖吐出过傻子的词句

也享受过装饰风景的荣誉

挑起过人性与良知的旗帜

 

权力、嫉恨、无知的三节棍

把我和我的纸笔都打入过地狱

我的思想包袱曾经比泰山沉重

我的意外经历曾经比黄河弯曲

 

我看到科技一日千里

我看到城市日新月异

也看到在礼义廉耻的领域

倒退得让人几乎窒息

 

我不能把毒汁歌唱为蜂蜜

我不能帮豺狼去披挂羊皮

我不能用别人的舌头说话

我属猴但不能去表演杂技

 

想起人间的美好和美丽

我真想再活九十年，

想起那些丑恶与无耻

一天也不想再活下去

 

我的一生是写不完的小说

我的心里有写不出来的诗

除了衰老和死亡不能拒绝

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抛弃

 

我出版的三十多本作品

收藏在了中国现代文学馆

我的故乡的博物馆

在名人馆建立了我的展室

 

我的诗如果有一句流传千年

我的书如果有一本不被抛弃

我就真正的无憾无悔了

我就化作了李白酒杯中的一滴

 

我的痛苦越来越无法驱离

因为它和我个人没有关系

悲悯之根深扎于人类的命运

渡人之心像当年的释迦牟尼

 

望着蓝色的地球在太空旋转

转不出我缺乏的乐观主义

等到有一天太阳熄灭了

那才是一律平等的最后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