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抵达

每个人的一生中，总有些愿望未能实现，就像面对着预设的目的地却未能抵达，如我在《遗憾》一诗中所写的：“有人赶了一辈子路，只差一步没能到站”。其实人的生命非常短暂，面前的道路复杂而多变，终点的抵达有的不可能，有的不必要，有的在抵达之后也许索然无味，还有的可能是祸不是福。

所以，我觉得人生的意义只在行走，人生的乐趣只在途中，唯一的终点只是死亡。我的这种感受是从西藏开始的，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起，我先后在拉萨居住过四五年之久，从我的住处一眼就可以看到药王山（藏语甲波日），它矗立在布达拉宫的南面，是拉萨的著名古迹、景观、旅游点之一。但是我竟然始终没有登上去过，就像有些北京人一辈子没有去过颐和园，最容易做到的事反倒觉得不忙去做，因而被拖延耽搁下来了。八十年代初，我又回拉萨，就住在药王山下的宾馆，与它近在咫尺，我依然不去登临，是有意不去弥补这个“遗憾”，我望着它写了这样一首诗：

药王山                 

千百次地望过你的英姿，

却没有攀登过一次，

不是由于珍惜时间或气力，

而是想保留你在我心中的神秘。

如果到达了你的峰顶，

整个拉萨就会一览无余，

固然可以得到高度地概括，

但却失去了诗一般的含蓄。

让拉萨的怀抱中的你，

成为我一道永远不解的题；

让你的睫毛下的拉萨，

像一个我永不揭穿的谜。

我深知，人生不可能没有遗憾，道路不可能没有空白，所以，有时候要勇于放弃，故意不去填补。生命的美好不在短暂的终点，而在漫长的过程，要懂得选择过程，面对过程，品味过程，享受过程。在一次去兰州机场的路上，我坐在民航的班车上，望着窗外我熟视的景象，从思绪中理出了小诗《路》：

有的路一辈子不会去走

有的路走一次就腻了

有的路愿意永远走下去

认准了地上的一条路

就像找到了天上最亮的星

认准是不容易的

也许在天涯海角

也许要耗费半生

认准了是幸福的

不在于达到终点

而在于途中的风景

这“途中的风景”就是事物的过程，譬如赏月，你如果不会欣赏月牙、弯月、半月、缺月或者星伴月、云遮月以致月蚀，而只看十五的圆月，那将会丧失太多美的享受。

人啊，不要老只是巴望着终点，不顾左右地急急忙忙地赶路，碾压了过程，就缩短了生命。

2021.0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