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家，与老爸闲聊，他劝勉我，说：“幸福是一种感觉，不要太费心力去追求一些无谓的成功，幸福是一种感觉，不能拿金钱或者名利去衡量的”。

 老爸很对，估计这是他这辈子的切身体会，也可能是看了报章上关于“幸福指数”的报道，但不管观点从哪里来，都是对的，幸福确实是一种感觉。但我还是忍不住反问他：“爸，你说的很对，但为什么你们在我小时候总是骗我呢？”

 “我小时候，有时候不爱吃家里的饭菜，你们就说，你们小时候天天喝粥的，生活苦得不得了，吃顿馒头都幸福得了不得；我不爱上学，你们就说，你们小时候想上学想得发疯--现在你馒头随便吃，学挑着上，多么幸福，还不珍惜？”

 这类话不止是父母说，老师也经常说，想必，我们这一代长大过程中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

 “我早知道你们是在骗我，但一直拿不出实据。现在我想说的是，等我有了下一代，也可以这么教育他们呢，我小时候一天到晚吃馒头，肉都是好东西，经常面条拌酱油就算是吃饭了，皮鞋，一直到18岁才穿上，看爸爸的童年多辛苦，你们的生活多幸福，还不努力？”

  我当然有资格这么说，但我心里知道这是谎话，吃馒头，酱油拌饭，穿球鞋的童年虽然是真的，虽然在下一代看起来会很苦，但就我个人或者这一代人来说，这都是生活的常态，哪里觉得苦呢，依旧是很幸福的童年时光---既然我的童年不觉其苦，那老爸，你们的喝粥吃咸菜的童年，想必也是不苦的，不苦的日子硬说其苦，当然是在说谎。

 

  老爸已过知天命之年，心态旷达，听了我的抱怨不但没反驳，反而点头称是，颔首而笑。

  幸福是一种感觉，吃苦也是一种感觉，时代在变，物质条件在变，忽视这些，以上一代的幸福标准去要求衡量下一代，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会出现两种结果，不是误以为下一代很幸福而忽视了他们的痛苦，就是夸大了自己的痛苦到头来搞得真以为自己曾经很痛苦，总之，都是对生活的刻舟求剑，人为地制造了代沟。

 

 我现在知道这是些谎话，但不能确定将来不会对下一代讲。因为说这些话确实很有好处，一是因为孩子小的时候，这些道理恐怕想不明白，让他们以为很幸福，就不会给家长提更多要求，制造更多麻烦；再就是，说我辈曾经吃了多少苦，也是无形中提高了为人父的威权，增加了管理、教育、惩罚他们的合法性，虽然是谎话，但总是为了他们好，很多真想在他们的年纪恐怕还不适合知道，等到他们明白了真相，他们也就为人父母了，跃升为管理层，屁股决定脑袋，这谎话说不定能一代一代传下去。

 

 扯远一点。

 民谚道，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我小时候读的历史书里，跟老爸一样自言其极其苦的说法比比皆是，水深火热、无边的黑暗是很多年代的标志性用语，我相信那些人民的生活肯定是苦的，但幸福与苦难都是一种感觉，人在其中，如鱼在水，冷暖自知，如果不刻舟求剑地去解读的话，清末也好，民国也好，文革也好，百姓的生活都未必是站在今天的条件下所想像的那种样子。因此，如果幸福感将来成为衡量人类进步的标准的话，我们了解的世界与历史中，除了客观的、整体的历史记录之外，还应该有个体的、感性的史观，有当代人真实的感受与评价，以利群众辨析所谓大历史的谎言，防止历史真实为人利用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