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冬天，母亲病重，住进了镇医院。那一段时间，我经常奔波在学校和医院之间。白天上课，晚上就在病房里陪护母亲。熬夜没什么，因为我年轻，精力旺盛。最头疼的是医疗费，那个时侯，几百块，都是个大数字。母亲的病不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借了一屁股债。纵然是这样，母亲终究还是没有逃过那一场劫难，临近年关的一天晚上撒手人寰。痛心的是，当时母亲的眼睛没有闭上，大人们说，你姐你哥都已成人，而你还在求学，她是有挂心事儿呀。是我给母亲合上的眼，样子安详了许多。母亲的离去，让我痛不欲生，曾一度不想上学了，后来在大人们的劝说下才勉强坚持下去。

母亲走后，父亲明显地苍老了许多，经常借酒浇愁，却饮少辄醉。我也变得郁郁寡欢，在学校里吃得最省，穿得最朴素，明显消瘦了许多。这一切，有一个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就是我的三姨妈。

三姨妈比母亲小三岁，住在镇上，家在中心大街的一条胡同口上，是我上学的必经之地。母亲生病住院的时候，数三姨妈跑的最勤。当时三姨夫是镇办大厂的党支书记，日子过得相对殷实，对我们家的经济援助也最多。母亲走后，我上学时就经常能碰上三姨。一开始我以为是无意的，后来却发现，那是三姨妈在专门等我经过。

当时我是住校生，一般一个礼拜回家一趟。记得新年开学后，天气依然很冷，还下了一场大雪。我骑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别处都响的自行车，顶着寒风，艰难地在冰天雪地里蹒跚前行。隔着老远就看到一个裹着红围脖的黑影，很扎眼。走近一看才知道是三姨妈。我下车问三姨妈，怎么裹了条这么鲜艳的围脖？三姨妈说，这是年前“赶会”时你表嫂子给我买的，看上去喜庆，戴上暖和。你叔说五一准备把你表哥的婚事办了。我说，好事啊，那我很快就能喝上喜酒了。随后，三姨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来，是一个用小手巾裹着的包。三姨一层一层地打开，里面是一叠零钱，然后抽出一张10块的递给我。我注意到那是那叠钱里面额最大的一张。我说我不要，三姨就硬塞给了我，说你正长身体，别难为了自己，将来一定要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在咱农村混，没多大出息头。这也是你妈的心愿……说到这，三姨开始抹眼泪，我也跟着掉泪。拗不过三姨，最后我收下了她的钱。从那一刻，我心里给自己下了一个赌注，我一定要考上，为自己，为家人，为三姨……

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直到我高中毕业，上学、回家总能碰上三姨，三姨每次都塞给我几块钱的零用钱。几块钱不算多，在当时却足够一个星期的开销。有好几次，我故意绕道躲避三姨。三姨知道后还责怪了我。我说是没回家或者到同学家去了......是三姨的爱帮我走出了那段阴霾的日子，是三姨的鼓励帮我实现了人生的转折。

欣慰的是，后来，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大学。可惜没喝上表哥的喜酒。上大学期间，只看到了照片上的表嫂子，当时感觉她长得挺象山口百惠。我默默地祝福他们，也暗自希望自己也能找一个那样的媳妇。直到毕业参加了工作，我去看望三姨的时候，才见到了表嫂子的真人。原来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贤惠。就忍不住夸她：将来我要是能娶上嫂子这样的媳妇就好了。表嫂子有些脸红，说，快别羞俺了，兄弟一表人才，将来一定能找个漂亮媳妇，我倒认识几位，要不要介绍介绍啊，哈哈。我说，好啊，只要象嫂子这样的就行……三姨说，哪能找你嫂子这样的，整天风里来雨里去，跟一亩三分地打交道有啥意思，将来至少也得找个坐办公室的才行……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三姨有抽烟喝茶的习惯，逢年过节，我都会买上一大堆烟酒糖茶去看望她老人家。三姨总是说，这孩子咋又花钱呢，俺啥也不缺。外甥似狗，吃了就走，能记得常来看看，陪我说说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是啊，现在的三姨也住上了小洋楼，日子很小康，就是总说唠嗑的人少了。去年我去看望她时，席间跟姨夫又聊起了那些尘封的往事。我说，当时总能在街口碰上三姨，我知道那是她在有意等我……酸甜苦辣涌上心头，禁不住就掉下几滴眼泪来，岁月落满了酒杯，荡漾着。三姨妈说，你瞧这孩子，怎么越长越没出息了……

2008-12-22

昨天下了08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触景生情，念起往事，撰文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