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个人跟着姥姥在城里过。在儿时的印象里，姥姥最喜欢睡觉。天不黑就躺着，天一黑更就睡觉，白天无事也睡，啥时间从外边玩回来，都能看见姥姥睡着的模样。
也是，那时候没电，没电视，总不能点着油灯干坐着啥都不干吧？不睡觉又能怎么样呢？那时候的老太太们可能都一个状态模样吧。
姥姥一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做饭。最拿手的是做玉米面发糕，从发面，到沾水拍打成一团，中间旋个大孔，再蒸出来一大坨，切成一牙一牙的。小时候，几乎天天吃的就是这个，上顿下顿，今天明天。
做饭还需要打水，印象里，我们十三号大院陈晓辉家房头有一口水井，虽然距离很近，但对一位七十多的小脚老太太，还是有点吃力，怎么搞水应该还是相当困难的一桩事情。
姥姥最大的“娱乐”就是上街。上街也算是很不容易的，三寸小脚，早早出门，去街上买点必须的酱醋付食，顺便到小什字“第七食堂”吃顿回民的油酥馍或者麻花，等走回来也就快到中午时分了。
后来我就顺手接替了代买烟醋的这些个杂务，毕竟腿脚麻利，人也欢实。天下人“打酱油”的，“能打酱油了”，几乎都是这样来的吧。
姥姥闲时也会找同龄老太太们去聊天，主要就是十三号院对门王家大院的老太太。他们大院我极不喜欢，因为大门口永远有条看家狗，虽然有时被人挡着，总是极度不适，也不能在院子里自由游走。
还有一位老太太，住在南大街邮电局对面一家阔气的青砖大院子里，也是姥姥常去的一家。有一回进了黑呼呼的大间，站在炕沿边上，从炕里边突然冲出一只大花猫，差点没把魂给吓飞。
老太太们也有老太太们的乐子，有时候看见街边，小狗互寻着小狗，互不相识的小孩子们遇见了也往一起凑，就想到这些，这又岂是人类的共性呢？
姥姥有时候也去炮台巷对面的医院门诊部舅舅的牙科诊间里坐坐，舅舅肯定是不喜欢我的，因为从来都没见过他有过好脸，或者亲密地抚摸一下，只是板着脸一本正经跟姥姥说上几句。好在这般时间都不会太长，毕竟这都在上班时间。
最高兴的是逢集的时候，跟姥姥一起到南城壕去逛大集，那里一般早就人山人海，拥挤不动了。站在大什字高处往城壕里看，一眼望不尽的人头。朝南望，也能排出去好远好远，一般都能到新华书店门口。
赶集主要就是几样任务，一是买鸡蛋，二是买麦草，或者买点其它零杂，比如铁炉齿、陶尿盆之类。
卖蛋的一般都是藏在草编的翁状罐子里，一枚一枚都单埋进麦草里，要的时候一只一只往外摸，想想这都是从十里几十里路外颠簸过来的，也就容易理解了。
麦草是天天用得着的东西，烧饭引火用，消耗量也是极快的。那时候买麦草捆，卖家是要亲自担着一直送到炮台巷家里，也卖不上几个钱，这一趟辛苦自知。
夏天还有一样东西需要时常买回来，就是薰坟子的艾草绳子，一买就是一小捆，过几天又得去。这个要贯穿整个夏秋季节。
跟着姥姥还干过许多艰辛的工作。比如夏收的时候，去东门生产队的地里捡拾麦穗。有时候一去一整天，中午还要带着干粮和瓶装水。
捡回来的一小把麦穗，姥姥凉晒好了，要用手一枚枚搓出来麦粒，最后得来一小把，这还不算完，又得改日去粮司的后门排队交掉，换回来一碗都不到的白面。印象中排队换面的还不少，要排出去很长，排好久的时间。
对，去粮司打粮也是常有的任务。以前是跟着姥姥去，后来父亲调回来了，换成了我跟着父亲，再后来我一个人能干了，好在每回打来的粮食都不多，几斤玉米面，几斤黄米，或者一小瓶清油这类的。
大冬天，腊八天的扫窑，是姥姥每年必做的一件事情。从一大早就得帮着一起搬东西，好在家里本就没几样，搬完了姥姥顶着手帕爬高就低一通扫，再一一搬回就位，这小半天一天时间就没了。姥姥原本是个讲究人，更是个迷信人，相信如果不做这些，来年就不会顺当有运。
姥姥的衣物都是扯回来自己缝制的，又画又剪又细细密缝，好在她有的是时间。姥姥做的那种老式的大襟衫子，扣子都是她亲手用黑绳子结出来的疙瘩扣，还挺讲究的。记得有一回姥姥买来几尺白色“的确凉”，剪来绞去，手上一通摆弄，又钉上几颗白塑料小扣子，原来她给自己做了几双金莲款的袜子，这个印象颇深。
也许姥姥睡得时间太长，所以半夜偶尔醒来，都能看见姥姥借着油灯吸烟袋锅子，或者挤虱子的样子，虱子滞留在衣衫缝隙里太多，就冲着油灯一通烧燎，能发出霹雳啪啦的响声。这也是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记忆。
这段时光，距离今天少说也有五十多年了。
12/28/2024 7:17:01
AM
姥姥的日常
小时候一个人跟着姥姥在城里过。在儿时的印象里，姥姥最喜欢睡觉。天不黑就躺着，天一黑更就睡觉，白天无事也睡，啥时间从外边玩回来，都能看见姥姥睡着的模样。
也是，那时候没电，没电视，总不能点着油灯干坐着啥都不干吧？不睡觉又能怎么样呢？那时候的老太太们可能都一个状态模样吧。
姥姥一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做饭。最拿手的是做玉米面发糕，从发面，到沾水拍打成一团，中间旋个大孔，再蒸出来一大坨，切成一牙一牙的。小时候，几乎天天吃的就是这个，上顿下顿，今天明天。
做饭还需要打水，印象里，我们十三号大院陈晓辉家房头有一口水井，虽然距离很近，但对一位七十多的小脚老太太，还是有点吃力，怎么搞水应该还是相当困难的一桩事情。
姥姥最大的“娱乐”就是上街。上街也算是很不容易的，三寸小脚，早早出门，去街上买点必须的酱醋付食，顺便到小什字“第七食堂”吃顿回民的油酥馍或者麻花，等走回来也就快到中午时分了。
后来我就顺手接替了代买烟醋的这些个杂务，毕竟腿脚麻利，人也欢实。天下人“打酱油”的，“能打酱油了”，几乎都是这样来的吧。
姥姥闲时也会找同龄老太太们去聊天，主要就是十三号院对门王家大院的老太太。他们大院我极不喜欢，因为大门口永远有条看家狗，虽然有时被人挡着，总是极度不适，也不能在院子里自由游走。
还有一位老太太，住在南大街邮电局对面一家阔气的青砖大院子里，也是姥姥常去的一家。有一回进了黑呼呼的大间，站在炕沿边上，从炕里边突然冲出一只大花猫，差点没把魂给吓飞。
老太太们也有老太太们的乐子，有时候看见街边，小狗互寻着小狗，互不相识的小孩子们遇见了也往一起凑，就想到这些，这又岂是人类的共性呢？
姥姥有时候也去炮台巷对面的医院门诊部舅舅的牙科诊间里坐坐，舅舅肯定是不喜欢我的，因为从来都没见过他有过好脸，或者亲密地抚摸一下，只是板着脸一本正经跟姥姥说上几句。好在这般时间都不会太长，毕竟这都在上班时间。
最高兴的是逢集的时候，跟姥姥一起到南城壕去逛大集，那里一般早就人山人海，拥挤不动了。站在大什字高处往城壕里看，一眼望不尽的人头。朝南望，也能排出去好远好远，一般都能到新华书店门口。
赶集主要就是几样任务，一是买鸡蛋，二是买麦草，或者买点其它零杂，比如铁炉齿、陶尿盆之类。
卖蛋的一般都是藏在草编的翁状罐子里，一枚一枚都单埋进麦草里，要的时候一只一只往外摸，想想这都是从十里几十里路外颠簸过来的，也就容易理解了。
麦草是天天用得着的东西，烧饭引火用，消耗量也是极快的。那时候买麦草捆，卖家是要亲自担着一直送到炮台巷家里，也卖不上几个钱，这一趟辛苦自知。
夏天还有一样东西需要时常买回来，就是薰坟子的艾草绳子，一买就是一小捆，过几天又得去。这个要贯穿整个夏秋季节。
跟着姥姥还干过许多艰辛的工作。比如夏收的时候，去东门生产队的地里捡拾麦穗。有时候一去一整天，中午还要带着干粮和瓶装水。
捡回来的一小把麦穗，姥姥凉晒好了，要用手一枚枚搓出来麦粒，最后得来一小把，这还不算完，又得改日去粮司的后门排队交掉，换回来一碗都不到的白面。印象中排队换面的还不少，要排出去很长，排好久的时间。
对，去粮司打粮也是常有的任务。以前是跟着姥姥去，后来父亲调回来了，换成了我跟着父亲，再后来我一个人能干了，好在每回打来的粮食都不多，几斤玉米面，几斤黄米，或者一小瓶清油这类的。
大冬天，腊八天的扫窑，是姥姥每年必做的一件事情。从一大早就得帮着一起搬东西，好在家里本就没几样，搬完了姥姥顶着手帕爬高就低一通扫，再一一搬回就位，这小半天一天时间就没了。姥姥原本是个讲究人，更是个迷信人，相信如果不做这些，来年就不会顺当有运。
姥姥的衣物都是扯回来自己缝制的，又画又剪又细细密缝，好在她有的是时间。姥姥做的那种老式的大襟衫子，扣子都是她亲手用黑绳子结出来的疙瘩扣，还挺讲究的。记得有一回姥姥买来几尺白色“的确凉”，剪来绞去，手上一通摆弄，又钉上几颗白塑料小扣子，原来她给自己做了几双金莲款的袜子，这个印象颇深。
也许姥姥睡得时间太长，所以半夜偶尔醒来，都能看见姥姥借着油灯吸烟袋锅子，或者挤虱子的样子，虱子滞留在衣衫缝隙里太多，就冲着油灯一通烧燎，能发出霹雳啪啦的响声。这也是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记忆。
这段时光，距离今天少说也有五十多年了。
12/28/2024 7:17:01 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