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镜头的故事：茄子

 

主人公：磊，男，四十八岁，本命年，某国营照相馆下岗职工。

        琴，女，四十六岁，磊结婚二十年的妻子，某理发店理发师。他们有一个儿子在外地上大学。

 

镜头一 全景

白天，医院德镇走廊

走廊长而黑，左侧门前写有：“主任医生”的门牌。

画外音：一个男人颤抖的声音：“医生，没有办法了吗？”

一个男人冷静的声音：“目前为止，没有。”

颤抖的声音：“那……还有多少时间？半年？一年？”

男人冷静的声音：“也许吧。”

片刻，门吱呀一声，一个中年男人磊慢慢走了出来，无力地靠墙，从口袋里掏烟，掏了两次未掏出来，第三次掏出来点了几次没点上。他在走廊的长椅上无力地坐了下来。

走廊里空无一人。

 

镜头二 中镜

理发店，白天。

狭小简陋的理发店，镜子里，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被按在了椅子上。啪，一条脏兮兮的白围兜打开，猛地盖过来，包住了男孩半张脸，一双手把围兜往下趴了趴，男孩欲哭，掉头找人，那双手用力把他的头扳了过来，男孩忍无可忍地哇哇大哭起来。

镜子中的理发师是个中年妇女，琴，疲倦而没有表情。

镜头摇向理发店的橱窗，窗外是大街，车来车往的缝隙间，磊正坐在台阶上抽烟，一个戴袖套的老头跟他打招呼，他没反应。良久，他灭了烟，拍拍屁股站起来，走开了。他身后是间豪华婚纱摄影店，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梦巴黎婚纱摄影店。

 

镜头三 中镜

某景点门前，白天。

门前有四、五个照相摊位，摊主都在积极拉生意，摊位上都立着“数码彩打，立等可取”的广告牌。最边上的摊位，立着一个玻璃柜，柜子里放着柯达、富士等胶卷。柜子后的小板凳上，坐着捏着空烟盒的磊。画外音，一个男人高声喊：“注意了，我喊一二三，大家喊茄子！看这里，看这里，一、二、三……”几个人齐声喊：“茄子！”

 

镜头四 近镜到全镜

同上一场场景。

一对恋人头抵头，对着镜头开心地笑着，画外音，磊大声说：“好嘞！我喊一二三！”恋人们齐声说：“茄子！”画外音，磊说：“好嘞好嘞！谢谢二位！”

镜头拉开，恋人和磊挥手告别。画外有隐隐的雷声。

磊抬头看天，低头收拾地上的器械。几双脚慢慢围了过来。

磊一抬头，直起腰来陪着笑说：“哟，哥几个这是怎么了？”

几位摊主入画，为首的一个一把扯掉磊摊位上的广告牌，厉声说：“怎么了？我们还想问你怎么了？！”

广告牌被几双脚踩过来踩过去，磊的画外音：“哎哟，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哎哟！”画外音变成了歌曲《大花轿》，突然，磊的吼声盖过了歌曲，众人的脚四下跑开。

磊大吼着挥舞着三角架原地打转，他声嘶力竭在地喊叫着，转了十几个圈，最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画外音：雷声大作。

 

镜头五 全景

公共汽车站。夜。

倾盆大雨中，驶来一辆公交车。车上跳下一个头顶着包的女人，是琴。她站在车站上左右看了看，又抬手看表，又踮脚往前看，又左右看，举起包跑向马路对面，差点撞到一辆车。

车在雨中急刹车，在司机的谩骂中，琴跑进对面小区大门。

 

镜头六 中镜到特写

磊和琴的家。夜。

一点红光，在烟雾缭绕中。画外是急促的高跟鞋的声音，上楼梯，开门，摔鞋子、摔包的声音。

卫生间的小门被猛地推开，琴冲进来，先猛咳了一声，然后把挂在铁丝上的照片都扯了下来摔在地上，又摔门而去。

磊原来蹲在马桶盖上，这时下来，从水池里小心翼翼地夹起照片，是白天那对恋人的照片。磊眯着眼把它夹到铁丝上。画外音，琴正在橱房里摔着锅说：“菜不买，饭不烧，煤气包也不换，赵新磊，你中了邪了！”

镜头拉出来，狭小的客厅，桌子上摆着一缸金鱼，旁边是全家福，磊和琴、还有他们的儿子站在某某大学的校门口的合影，三人开心地笑着。

 

镜头七 中镜

医院病房，白天。

琴正在给磊理发，她小心地剪着磊后脑勺的头发。剪完，用扫子扫了扫碎发，小心吹了两口，拿下围着的毛巾，掸了掸。画外一个老人颤颤微微地说：“你媳妇手艺好啊，你就跟个没事人似的。”

磊说：“那是，新街口首席理发师。”

琴拿来一面镜子，放到磊身后。

磊前面的床头柜上也有一面镜子，映着磊苍白而憔悴的脸，他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对着琴把大姆指竖在自己鼻子前。

镜子里的琴，想笑，却潸然泪下。

镜头拉开，窗外，金黄色的树叶纷纷落下。画外，老人说：“这人还不如树呢，树一开春，还冷不丁地抽几根新芽咧。”

磊说：“嗯那。是这么档子事。”

 

镜头八 中镜

琴家，白天。

也是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了。画外音：琴在咳嗽。

镜头拉回来，室内，磊的照片挂着黑纱，桌子上的金鱼缸空了。

卧室，乱七八糟的，床头放在全家福，琴下了床，摇晃着走到屋外倒水，又摇晃着回来，从床头柜上拿药，掉了一粒，她弯腰去床下拾，半天，从床底下拉出一只旧皮箱。

她坐在地上喘了喘，慢慢把皮箱打开。皮箱里只有一本旧相册。她抱起相册泪水涌了出来，她擦了擦眼泪，平静了一下，打开相册，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快速地翻了一遍，又翻了一遍，她呆了呆，把相册关上，看向磊的遗相，良久，泪如泉涌。她擦干眼泪，再次打开相册，边看边哭。

相册上，都是开心的笑脸。有婴儿的，老人的，恋人的，男人的，女人的，父子的，母子的，合家福的，三五成群的，医生的，护士的，还有那几个摊主的。他们都象磊一样，笑着把大姆指举到了鼻子前。主题音乐响起。

琴看着看着，想哭，却终于含泪笑了。

 

镜头九 中镜

理发店，白天。

又是那个男孩，又被按到了椅子上，他紧张地扭着身子，哭丧着脸。

啦一声，粉色的围兜打开，小心地围在他的脖子上。男孩子咧着嘴，刚要哭，一个大姆指伸到他的鼻子前，男孩扭头往上看，镜子里琴对着他笑了。

男孩回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终于也笑了。

镜头移开，橱窗外，樱花纷纷落下，窗台上摆着那缸金鱼，在阳光下摇摆。

 

镜头十 中镜

景点门口，照相摊位依旧忙碌。摊主们卖力地拉着客人。

磊的玻璃柜空了，破损不堪，被丢弃在一个角落里，柜子上还拴着那块广告牌子，上面写着：“免费照相，征集笑脸”，在春风里晃动着。

 

字幕：爱我，就忘记我。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