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磅礴.悲壮

      ----张卫明长篇小说《城门》的

三、悲壮，高歌军人命运的沉重

我曾发过这样的感慨：从文学的角度看，战争，对于人类是灾难；和平，对于军人是不幸。灾难中方显示军人的英雄本色，和平却常常埋没军人的天赋才智。从这一层关系看，灾难是造就英雄的土壤，英雄史诗便总悲壮。

《城门》一开头便笼罩了悲壮的氛围。一声嘤鸣，耳王就莫名其妙地死了。耳王死时，班长正给凌延骁敬礼，耳王本也跟着在敬礼，但右手半抬着，不继续向上抬。班长问他咋地不敬，推他，晃了晃，又立稳。凌延骁被冷场半晌，推耳王，才发现他死了。耳王死了，不光站着，眼睛还睁着。巴根让塔尔木给他闭上，闭上又睁开，再闭上，还是睁开，总闭总睁开。弄得没法上棺盖。

紧接着巴根的坐骑紫玉也突然死了。紫玉身经百战，五次负伤，两次救巴根的命，紫玉简直就是另一个师长。紫玉从山林到草原，再到东北，再到华北，转战南北，不知换了多少遍水土，它没死在搏杀的疆场，一进那北京的城壳壳儿它竟突然死了。耳王和紫玉的死是一种预兆。骑兵从城外进入城里，一跨进那城门，就意味着他们的悲剧将要来临。

这种悲壮，乌力吉赴刑是一小高潮，自己选了骑兵死法，用马，用刀，不要全尸。砍了头，他的头升到半空中。他要喊一声话，死得跟别人不一样，没白来人世一趟。他如愿了，实现了头在半空中喊一声的愿望，虽没喊出声，但他喷出了一口血沫，而且得到了众人的见证。这就是他对自己生命最后的追求。乌力吉受刑的前后过程，真正完成了青格里这支民间抗日狼队到八路军的彻底转变。

道尔吉智勇斗狼王也是一曲悲壮的挽歌。他与狼王斗智斗勇斗力，激战二十个回合后才渐占上风，最后道尔吉以痛饮狼王血完成一生的英雄情结。狼王之血，乃英雄血；狼王之气，乃英雄气；狼王之精，乃英雄魂。

但狼王之血令他内热，胆壮，并醺醺然。多年的憋屈在无人处上升为发泄，转化为狂妄。他唱自己英雄：“败狼王，吓死，天下狼。”他唱自己无敌：“称耳圣，拿净，世间匪。”他竟让骑兵连去独立树，自己独一人月夜追寻狼踪。他万万没料到，他的歌声不仅引来了百余名狼，而且招来了三名弓箭骑匪。狼悄悄随他三百步之后，骑匪偷偷随百名狼的五百步之后。就在他唱到那句“拿净，世间匪。”时，领头的骑匪故意拉响空弦。这个“耳圣”竟依然在马鞍上悠悠。三匪各三支箭，三组连射，一组左背，一组右背，一组正中；皆破骨而过，箭镟挺到了胸前。道尔吉滑下马来靠缰绳拉住身子没倒。他这才听到六百只狼爪在挠地。又三组箭，齐齐钉进了马的头颅，当即绝命，他拉住马，相互倚靠才都没倒。道尔吉这才听到十二只马蹄向远退去。

中箭的道尔吉自知悔恨已无意义，他必须面对狼阵。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悲剧，但他没忘自己是一名骑手。他大睁着眼，半截残刀紧握在手。狼增至三百名。但饮了狼王血的道尔吉让狼群不敢贸然进攻。昔日狼团的耳王立死，今日虎团耳圣岂能倒死。他终于完成了拔身驻脚的神化，一声嘤响，他那一身汗臭味，他那未消的狼王血气，扼制了狼群前进。天光灿烂，光芒透亮了他的脑髓，他的十个脚趾像钢钉箭镟般扎进岩层，将人牢牢钉在地壳。他强悍的汗气，首领的血气，王者的骨气，让狼群面面相觑。

道尔吉站着死了，与千狼之群对峙的实际是一羽孤魂。

《城门》并没有结束在狼师的改编，或狼师的大捷，作者为青格里安排了一个大团圆大圆满的机会。青格里与箭匪膻包儿决斗稳操胜券，白小翎等着他拜堂入洞房。

谁都不会料到，决斗，青格里选择的是求败。壮士扼腕难以表达男儿之心，他以青格里之刀破手腕，以血代泪滴弓箭，那是对弓箭带领一个庞大时代黯然退出的凄绝，对火铳等等脏器之后未知力量的焦虑，对今后岁月的恐怖。青格里在血祭青格里。

没承想与箭匪膻包儿约定好的一对一的弓箭战，被凌延骁指挥的喷火器插杠子搅了。青格里骂爹骂娘已无力挽回，他在箭匪膻包儿心中永远不是个真正的骑兵，是个骗子！膻包儿慷慨赴死，火焰之后，他变成玻璃样玉石般跪骨，尤其是那脚踝里的金箭镟，让狼团的人疑团重重；那燃烧中突然腾身跃起的马尸，更让兵们惊恐。他们不解，匪，怎么也会如此？但他们都没有去想，膻包儿，也是一名骑手，他同样需要这份悲壮。

狼团虎团会师。军首长参加大会餐，同时给青格里和白小翎举行婚礼。领导和兵们等着喝喜酒，青格里却迟迟不到场。青格里一人一马，牵缰走在草原上，他心里冷且硬，他在满草原找自己的脸皮子。人提不起气，马也没精神。凌延骁赶来几番催促，青格里只给他绝望的死光。军营里的热烈与草原上的冷漠，正是这支骑兵部队命运难测的象征。

最后青格里上了马，他们举直胳膊，马刀刺天，迎着夕阳，他又重新接到阳光。青格里有个愿望，要是他能让太阳改变运行方向，最终从东边落下，他倘能够再回到决斗现场，他有最要紧的誓要对膻包儿发……

这就是弓箭骑兵命运最后的悲壮。